小路时,他又命下仆去林中转转,打上几只野味来,亲手烤制成一道佳肴,让娘亲尝鲜;当看到冬梅怒放,春桃含苞的画面时,他便抱着娘亲下车来,给拈花轻嗅的她画上一副素描

    陆母每亲身体验过一件新鲜事,便能心满意足地回味上好半天,又笑着感叹道“我总算是明白了,怎么那些小郎君们,都尤其喜爱辞儿了。”

    陆辞也轻轻一笑,并不作答,只温柔地听着娘亲那絮絮的话。

    一段不长不短的路程走下来,竟是丝毫不见凝重和悲伤。

    最后在一片欢声笑语下,终于抵达了随州城。

    抬头望那城门上悬挂的牌匾,陆母满脸都是怀念的神情。

    待入到城中后,她并未抬起车帘,看向外头,而是笑盈盈地看着已然长大成人,成了一位世人眼里公认学识渊博、温柔体贴的翩翩君子的独子,嗓音轻若蚊蝇道“我带着你离开这时,你才不过丁点大呢”

    类似的感叹,和关于怀念过去的絮叨,这一路上陆辞已不知听了多少。

    他一如既往地静静笑着,耐心听着,却在接触到她前所未有的、透着无神黯淡的目光时,心为之轻轻一颤。

    “当初的情形,我应是还小,都记不清楚了,”陆辞颤抖着吸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握住那双干瘦而冰冷的手,温和地将温暖的体温传递过去,笑着道“娘亲可愿说说”

    陆母不知何时起,已是泪盈于睫。

    她自己仍是无知无觉,就连眼前已经变得模糊一片,看不见近在咫尺的辞儿的容貌了,也丝毫没有觉得异样。

    忆起当年与夫君朝夕相伴,遥远而美好的日子,她面上缓缓露出一抹甜蜜而幸福的笑容,不假思索地应陆辞所请,慢慢地说起了从未提过的、当年的一些家常趣事。

    那时家里穷苦,人却是齐的,夫君与她相识虽不久,成亲后,却是待她极好。

    忙完公务后,只要一回到家,总抢走她的重活干;待她身怀有孕后,更是勒紧腰带请了个女使来专门照顾她,还四处请人跑老远地为她买来冬日里轻易买不到的酸桃;在想辞儿名字时,更是兴高采烈地与她躺在床上,不知商量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才终于定下来

    陆母说着说着,脑子逐渐变得糊涂了,话说得七零八落,断断续续,眼睛也不知不觉地合了起来,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娘亲。”

    陆辞对此宛若无觉,只极温柔地打断了她意识模糊的叙话,浅笑道“我这其实还有桩事,一直瞒着你。”

    陆母的话语,当即就顿了一顿。

    她沉默半晌,好似在思索着这话的含义,末了轻笑一声,神智好似一瞬恢复了清明,浑浊的眼也睁开了,眼里满是期待“辞儿,你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陆辞哪里不知,这分明是回光返照的征兆,心中大怮。

    他纵心如刀绞,面上却还是笑容灿然,还将那粗粝的手背轻轻贴到了自己的一侧颊上,眉眼弯弯,撒娇似道“还是娘亲知我。”

    “你啊”

    陆母眼眸一下被点亮了,两道水痕从眼角蔓延开来,慢吞吞地抱怨道“就是调皮。”

    陆辞笑着,还未开口,陆母已透支了最后的精神气,面朝着陆辞的脸庞所在的方向,奋力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她待你好不”

    “极好。”

    陆辞唇角的笑意越盛,毫不犹豫道“应当只比娘亲待我的好,要差上那么一丁点罢。”

    “那就好,那就好”

    陆母欣慰地笑着,最后那点遗憾终于被彻底掐灭,泛着泪光的眼,便放心地缓缓阖上了。

    陆辞也跟着阖了渐渐湿润的眼,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片刻之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所抱着的娘亲那原本轻轻起伏的胸口,变得一片死寂。

    随着那一刻的到来,那细微的呼吸声,和陆辞手心能感触到的轻微力气,也一道消失了。

    万幸。

    陆辞仍旧闭着眼,以再温柔不过的姿势,亲密地怀抱着瘦得像张纸一样的娘亲,一动不动。

    娘亲在离开前,所看到的他,仍是笑着的。

    不知过了多久,对此一无所知的车夫将驴车停到了一处邸店的大门前,用力地抖了抖身上的寒气,才掀开车帘的一点点,小心询道“郎主,客邸到了”

    一直低着头,让面容一直被阴影所笼罩的陆辞,闻言轻轻抬起头来,微笑着应了声“好。”

    话音刚落,车夫便骇然看着,永远是一副风轻云淡、从容自若的这位厉害郎主,竟是就这么笑着,往前一头栽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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