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日子久了,报纸越看越心惊。

    青年日报自从开了抨击洋人的头,每一次期刊都在刊登洋人做下的一桩桩恶事,这日报看的又多是青年人,自然也激起了一些火气。

    他们搞起了游行抗议,打砸乌烟馆,甚至在理事馆门前逮着洋人痛骂,更有甚者还要找洋大兵打架讨回公道。

    洋人本是听不懂华语,也不知该管怎么这事,但有心人打听了,主动把消息层层送了上去。

    这事就闹大了。

    好些青年被抓进了监狱,一些言行过激破坏过度的直接枪毙。

    可这更激起了民愤,一茬茬的青年前仆后继,反抗,斗争,被囚禁,失去性命。

    这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何森看着报纸上那一行行的大字,简直心如刀绞,他把这一切的源头错处,归咎于自己那一篇关于洋人欺辱民众与乌烟馆残害国民的报道,愧疚懊恼几乎要将他的神智淹没。

    但他同时也恨洋人草芥人命,租界本就是华国人的地盘,他们侵占了国人的土地,还哄骗国人买那淬毒的福禄膏,甚至还肆无忌惮的欺辱国人

    这做法也太可恨了些

    事态愈演愈烈,市民日报却一如既往的谄媚态度,尽报道些洋人的好人好事,民众们愤怒不已,报社的大门都被砸了好些臭鸡蛋,进出门时满手的粘腻。

    “主编,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报社怕是离倒闭不远了”

    办公室内,青年神情焦灼,来回踱步。

    他脖子上挂着老式相机,上身白衬衣配西式棕黄条纹马甲,细腰又显几分柔韧,下半身同款条纹西装裤,双腿修长而笔直,头顶一顶黄棕鸭舌帽,清亮有神的眼睛望了过来,眉目间却带着点郁色,好似心中藏着深深的忧虑。

    他不在重点岗位上,依然心系着报社,更心系着那些街上愤怒的民众。

    何森耐不住了,双手按着桌面,试图与刘主编据理力争“您看看窗外那些青年,我们不该做点什么吗”

    主编不言不语,只是将青年日报一目十行翻阅了一遍,才堪堪将视线落在了何森身上。

    “何森,你觉得他们做的对吗”

    何森不解道“维护自己的权利有什么不对”

    刘主编闻言叹了口气“权利你们这些年轻人知道个什么你们只洋人占用了华国的土地,你们知道租界其实是满皇帝租给洋人的吗”

    何森一愣,点了点头“满王朝都总之我们不同意。”

    刘主编又道“青年日报上说于使馆外抗议,洋人扫射,亡者上千,事实上洋人只朝天开了枪,死者不过百人,多数老幼妇孺,且皆是挤压踩踏而死。”

    何森张了张嘴,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刘主编继续道“青年日报的副主编刚上人任,姓吴名凯,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何森皱眉,不懂他的意思。

    刘主编顿了顿,轻轻吁出一口气“吴凯压根没有抽大烟的亲戚,那故事是我父亲的故事。”

    何森的神智恍惚,失魂落魄的上了街。

    他被人利用了。

    写事实的报道,叫众人知道洋人的恶行,却成了一把刺穿嫩肉的利刃,反倒害死那么多无辜的受害者

    “我也不想瞒你,我们报社是亲洋派,为的是借洋人之手推翻满王朝。但我们也不想洋人势大,青年日报也是我们看着发展起来的。”

    难怪,这断章取义的风格如出一辙。

    世间愚人并不多,被牵着鼻子走的人才叫泱泱,掐头去尾的报道加些佐料,便成了民众的情绪催化剂。

    “你的报道在民众里很有名气,这也是我看中你的一点,但我没想到你会被吴凯诱骗,写了那样的报道这报道本身没有错,只是发在了错误的时机,现在正是动荡不安的年代,民众们在寻求心安寻求力量,你那篇报道正是、正是给了他们仇恨的勇气啊”

    何森的耳边残留着刘主编焦虑又无奈的话语,他在十字路口驻留了片刻,抗议的人群不断的从他身边经过,不断的摩肩擦踵,他艰难的抬了抬胸口的照相机,努力伸长了胳膊,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吴凯是对洋激进派,他父亲为洋人干活时出事故死了,母亲更是跟洋人跑了,我不怨他恨洋人,因为我也恨。”

    他快步跟上这些青年人,他们个个手里拿着些白布横条,口中呐喊着慷慨激昂的话,人与人之间的空隙也越来越小。

    “但如今的青年日报里参杂了太多个人情绪,吴凯煽动了青年游行,变相合了满王朝的意,这事态已经难以控制了。”

    只要转过那个街口,就能看到租界的入口,使馆的围栏。

    人群开始变得熙攘拥挤,一阵阵的往前推挪,好些人不小心摔倒,被踩了好几脚,才踉踉跄跄狼狈起身。

    何森也险些摔了个跟头,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形,却像水中的浮萍般身不由己这样的混乱无序,这样的危险躁动,一切的源头都来自那篇报道,他负不起这份责任

    何森此时愈发恨自己无能,只够耍耍笔杆子,还上了吴凯的当,酿成了如此大祸

    他心中的悔恨好似热锅里的沸水,水中的气泡不停的上浮,爆裂,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你用文字激起了他们的仇恨,是你简介害死了那些无辜的人

    你引爆了他们的愤怒,如果不是你开了那个头,他们怎么会被怒火烧去了理智,怎么做出这般傻事

    你,犯了大错

    何森微微抿唇,抬头望着使馆前乌压压的人头,望着不远处站在沙包上那高出半身的熟悉身影,下定了决心。

    现在他要弥补他的过错

    何森举起手中的相机,他要将周围的这些景都拍下来,好好的把一切解释清楚,好好把一切都恢复原样。

    “你做什么”

    “他是市民日报的人”

    “市民日报他是洋人的走狗”

    愤怒的人群忽然涌了过来,何森只来得及护住胸口的相机,一双双手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不断的将他推至边缘。

    后背抵在了冰冷的栏杆上,凉凉的海风撞击着他的后背,卷起了一点衬衫的领口。

    “你们、你们为什么”何森一手护着相机,一手死死的抓着栏杆,他瞪着眼,望向每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双腿已然悬空。

    “呸走狗”

    一双手猛地推了上去。

    落水的那一瞬间,何森好似见到站在高处的吴凯朝他这里望来,脸上闪过一丝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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