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倒出来好生的劝,只道是奉主子的令,得让大人静养,暂不见客。
    便有那口风犀利的,道是老太太如今也病倒了,府上二爷尚未归,如今奉命可是奉谁的命,二奶奶的不成
    此话一出,便透出几分对峙的意思了。
    田氏自不可能出来对峙。苏倾就戴了帷帽出来,立于院中,一字一句甚是清晰道“自是奉我的命。国舅爷病中需要静养,因而方下此令,不觉有何不妥。若诸位觉得我这是霸道不讲理,大可待国舅爷病愈后,向他陈诉此情,那我自无话可说。”
    对于苏倾,这场诸位哪个还没听说过,共有的认知就是她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也不知使了什么迷魂术,迷得那国舅爷要死要活的。
    原先只当是个家雀,却没料会她正面出来杠,如此一来,他们倒不好再紧逼。
    毕竟国舅爷只是病了,不是去了。
    出头的那人连道了几声不敢,退回了人群中。
    苏倾回屋之后就让人拿了炉子在外间,开始给宋毅煎药。同时也将那御医叫到跟前,与他探讨宋毅的病情,应注意的事项。
    后罩楼里的下人来去匆匆,都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谁敢不敢交头接耳的议论。
    自打大人病重那日起,夫人就令人封锁了后罩楼,不许人随意外出,连采买都不成。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是库里的储备。
    别说他们了,就连那两个过来给大人看病的御医,都一并被扣押了下来。夫人甚至都不许旁人与御医们传话,似乎是唯恐传递了什么信。
    他们还听见夫人让福禄管家派兵去两位御医家里护卫,说是防止不安好心的人捣乱。这吩咐没避着人,他们听的见,那两位御医也听得见。
    擦身,梳洗,煎药,尝药,喂药大人的一概事务,她皆亲力亲为,连他们这些下人都觉得,大概以往夫人对大人的冷淡皆是错觉。
    明哥去年高中之后,就被安排进兵部办差。本来他大伯父突然病倒,他应该请假回来探望帮衬,可唯恐倚靠他大伯父权势的那些官员们人心惶惶,遂只能强按了心里惊慌与担忧,故作镇定的依旧坚持在衙门办公。
    直待连过几日,他大伯父依旧人事不知,眼见着情况越来越严峻,他也顾不得什么了,请了假就回了府,在后罩楼外帮忙应付着每日前来探望的各方人员。
    有了明哥的帮衬,苏倾这边的压力减了许多。可没等她稍微松口气,太后跟圣上来了。
    苏倾就在门外跪迎。身后的两扇大门紧闭着。
    宋太后抹着泪,道是不知她大哥如今病情如何,说着就抬脚要进门。苏倾站起来就挡在宋太后身前,同时令一队府兵过来,将那大门围拢住,任何人皆不得入内打搅国舅爷静养。
    宋太后惊怒,抬手几乎要戳进苏倾的眼里“你这是什么意思哀家要去探望国舅,轮得到你在这推三阻四让开”
    苏倾寸步不让。
    圣上叹道“难道朕,这一国之君,也进不得”
    苏倾垂眸道“望圣上体谅。您龙体贵重,若过了病气,将来国舅爷必会怪罪于我。”
    众人大概皆没料到她这般硬骨头,说不让就不让,连圣上发话都不好使。饶是圣上尚未亲政,可毕竟是君,既然他发话,好歹不得给丝颜面。
    一时间冷了场,众人皆静默。
    圣上没再发话,刚被打了颜面,想来心里头必不舒坦,可他面上却没表现什么。
    倒是宋太后气的够呛,咬牙“对圣上不敬,你这是大逆不道信不信,便是今日打死了你,你也是罪有应得,他日国舅爷也说不得什么”
    苏倾道“太后娘娘息怒。”
    宋太后问她“你让不让开”
    苏倾纹丝不动。
    气氛死寂片刻后,沉香上来,打了苏倾两个耳光,然后抬脚踹向了她的膝盖。
    苏倾只庆幸那元朝在那殿内,不在此处。
    慢慢起了身,她依旧只站在宋太后身前。
    她自然不会让。无论是她多疑也好,敏感也罢,这档口,她都要坚决杜绝旁人的踏入。
    因为往往做成某件事,用不着多的手段,仅需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宋太后咬牙切齿的盯着她。
    沉香还待上前,却被圣上止了住。
    “不得放肆。”圣上道,而后叹“罢了,既然不让进,咱们回宫便是。”说着拂袖离开。
    宋太后哪里解气可也知,打她两下就算了,可若说真杀了她,谁敢毕竟,谁也不知大哥现今的情况如何。
    最后恨恨瞪苏倾一眼,宋太后亦转身离开,心里恨恨想着,若她大哥有事,定第一时间让这个女人殉葬。
    苏倾扶正了帷帽,拍净了身上的泥,对众人告罪一声,就进了门。
    搁了一日,宋家二爷入京,直待此时,苏倾才觉得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如今这护国公府里,有能力且信得过的人,苏倾便只信他了。
    宋轩来主事,众人皆不敢围在后罩楼那了,之前爷不过是欺明哥小辈脸嫩,又欺苏倾是个女人罢了。
    再有好消息便是,宋毅的高烧不再反复了,瞧着身体似有好转的症状。
    再过一日,也能勉强睁了眼,说几句话。
    众人见了,无不激动。
    待第十日,宋毅的身体已经大为好转。
    苏倾抬手试了下他额头温度,暗松口气,烧总算彻底退下来了。
    宋毅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声音嘶哑“瘦了。”
    苏倾坐在床沿看他,想着短短十日间的风起云涌,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不知翻绞着什么滋味。
    最终,她轻扯了下唇角,淡声道“你答应过的,要长命百岁。”
    宋毅大震。当即轰的声胸口炸开了汩汩暖流,迅速刷过他的心底,滋养的他五脏肺腑皆是熨帖的热意。
    “别怕,别担心。”他灼灼看着她,双眸流光溢彩“爷说过的话,决不食言。”
    苏倾见他说着就要撑着身子起来,遂俯身扶了他肩背,又拿来引枕垫在他后背,让他得以倚靠在床头。
    做完这一切,苏倾刚要重新坐回去,却冷不丁被他抓住了手腕。
    饶是大病初愈,他的掌心依旧有力。
    他紧紧盯着她的发间,目光惊疑不定。
    苏倾知他在看什么,有些不自在的偏了头,想要抽了手却没抽的动。
    “别动”他道。而后抬起另一只手缓缓覆上她的发,然后拨开了几分而后似不敢置信般手指插了她发间拨动些。
    本是浓密乌黑的青丝如今竟是掺了半数白发。
    才不过短短十日啊
    他剧烈的喘息,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一双目宛若鹰隼死死盯着那黑白掺杂的发,许久没有移开。
    “没什么的,养养就回来了。”苏倾道。
    她说的轻描淡写,他却听得隐隐作痛。
    最终强迫自己的目光从那发间转移。刚将目光落在她面上,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她脸颊一侧那隐没在发梢间的一道口子,尖锐的刺了目。
    他的目光陡然凶戾了瞬,而后恢复如常。
    “近些时日辛苦你了,你快去歇着吧。”他道“对了,将福禄唤进来,爷有事问他。”
    苏倾便出了屋子,将那福禄叫了进来。
    而后往殿内一扫,竟见着元朝坐在一处角落里,正捏着针线不知在低头绣着什么。
    苏倾放轻脚步走过去,走近了方看清楚,她似乎在绣荷包。
    轻轻拉了椅子在她身旁坐下,苏倾笑着问她“怎么想起绣荷包了”
    元朝声音低低的“我想要给爹爹绣上一棵不老松,以后让爹爹随身带着。”
    苏倾一怔。
    而后体会到这话里含的那种余悸未消的怯意,她不免心下一颤,又怜又疼的伸手将元朝揽过,倚靠着她肩。
    “别怕元朝,都过去了。”苏倾抚着她小脑袋,柔声安哄着“你爹的身体已经大好了,过不上两日光景,便又能带着你去马场赛马,待你去京中酒楼里吃各种好吃的。”
    元朝下意识的扬唇笑,可片刻又收了笑。
    有时候人长大,或许仅仅需要几日的时间。
    这区区十日,她真实体会到,什么是刀光剑影。
    虽然她在殿内并未出去亲眼所见,可她却听得见。知道外面的人是如何威逼利诱,如何步步紧逼。
    这十日,她见了她爹病重不起,见了她娘的半头华发,也知道连同她皇姑和表兄在内的一干人是如何厉声逼迫,更知道她娘红肿的脸和那脸上的口子是如何来的元朝的眼里慢慢蓄了泪,却兀自低了头眨掉,唯恐人知,也不肯伸手去抹,只任凭泪肆意流着。
    苏倾感受到腿上的濡湿。仅片刻就反应过来,那是元朝的泪。
    这孩子打小就自尊心强,不肯在人前示弱,苏倾知她此刻断不想让她知她软弱,遂也作未知,目光往殿外望去,也拼命压抑眼眶的酸涩。
    缓了阵,苏倾故作轻松道“元朝真的是特别棒。娘可都看在眼里呢,这些日子元朝一直没得闲,帮忙抬水,烧水,我瞧见你还帮忙烧火呢。还帮忙看管下人,指挥着他们各司其职的劳作。若是没有元朝帮忙,娘还指不定要多忙乱。”
    好半会,才听得她瓮声瓮气道“娘,为什么元朝不是男儿如果元朝是个男儿,那就能像大堂哥一般,在外面跟娘一起对抗那些坏人,替娘分忧。若是哪个敢欺负娘,元朝定不会像大堂哥一般束手旁观,定会冲上前去揍死他”说到这,元朝呜咽了声“让他们再欺负娘”
    苏倾将元朝紧紧揽在怀里,无声落泪。
    “元朝莫这般想女儿家也可以做很多事情的。”缓了缓情绪,苏倾含泪笑劝“虽说这世道对女子多有束缚,可是在规则之内,女子也可以活出精彩来。比如说教你那绣娘,她的绣工多好,大户人家都抢着让她去教;还有那才思敏捷出口成章的才女,她们的诗词甚至都可以青史留名;还有些女子做医者,虽说局限只给女子看病,可到底也是造福了咱女子。甚至是稳婆,也是了不得的,虽世人都道是下九流,可没了这活计,岂不是都没人接生了那不是要乱了套等等例子,不胜枚举。”
    苏倾缓缓说着,顿了瞬,又抚了抚她的脑袋道“可是要活的精彩,前提条件是你要先保护好自己,不要留把柄让世俗有攻击你的理由。”
    元朝似懂非懂“就比如娘让我学绣活,学诗书”
    苏倾笑应了。
    元朝就坐直了身,重新拿起针线来绣“那元朝以后就好好跟绣娘学做绣活。以后娘也给元朝请个教养嬷嬷吧,我一定好好学规矩。以后,元朝要好好的,娘要好好的,爹也要好好的。咱们大家,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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