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淑甯胆子小得很,记性也差,成了鬼也是一样。

    就说在这宫里的尚衣局里,已徘徊了不知多少个年头,比如天没亮便来下钥的主衣姑姑也能先将她吓一跳,又比如她连自己死了多久也想不起来。

    只是记着那日的情形,宫中的若嫔娘娘是她幼时玩伴,听闻尚衣局新到了一批苏工的翠羽锦,若嫔承了皇上的赏,得了先行去挑选,便邀了这幼时的好姐妹同往。

    不久便由宫中传回翰林院学士夫人意外溺死的消息,说是“意外”,未免太过牵强了些,梁淑甯只觉得丧气,临了也没看清那从后头捂住口鼻,一把将她推进池塘子的人究竟是谁,只听得若嫔一声尖叫,她的魂儿便归了西。

    她身世并不打眼,想不通因何有人要害她,父亲是大梁通政司副使,朝中无人混到这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已属不易,她虽是家中嫡女,母亲却故得早,家中的徐小娘早先生养了一对儿女,父亲忌惮着祖母、外祖的意思,一直未能转为正室,前不久又刚添了小儿子,父亲心中欢喜,抬成几乎是板上钉钉儿的。

    若说她梁淑甯最说得上的一点,便是嫁了当年的一甲进士,状元周双白,这位夫婿虽出身不高,却是有腕子的大丈夫,没两年升至翰林院学士,插了翅膀一般快。人红自然多是非,京城里眼热的夫人小姐们凑在一处,说这周学士处处都好,便是娶的女子并非良人,碍了他的前程,像这样的大才子,指不定是要尚公主的。

    梁淑甯想,碍着了他的路所以便不明不白地被除了,或许吧。

    本就因为父亲对他曾有恩,他才被迫娶了恩人的女儿,对外宣称的青梅竹马,也不过是为了照顾她些颜面。他不喜自己,许是因为她算不得聪明,也无甚才学,不能陪着他吟诗作画,在旁帮着添些墨也时常因着紧张而手忙脚乱。成亲一年的光景,夫妻二人和和睦睦,相敬如“冰”,他虽温和有礼,却不常笑,忙于政务便也不常与她相处。

    梁淑甯想着自己那短暂的一辈子,大概做过最胆大的事,便是厚着面皮和父亲坦白心迹,她心悦周双白许久,只愿嫁与他为妻,原以为只要用心,便是再寒的石头也该焐热了。

    可周双白,约是终年不化山顶尖儿的冰岩。

    不知是不是仍有牵挂,抑或死得太过冤枉,梁淑甯不得入轮回转世,兜兜转转被拘于这丧命处数十载。

    问她恨不恨、怨不怨,她只会说过去太久,前尘概都忘了,只是偶然听到尚衣局的宫女们偷偷议论起前朝的事,听到他周双白三个字,心里还是挖空了似的痛。她一死,似乎周双白的路确实愈来愈顺遂,削藩王平叛乱步步青云,直至幼主登基,身为辅丞的他早已权倾朝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只是不清楚他后来又与哪样的女子白头偕老,又可有生儿育女

    梁淑甯记性再是不济,仍忘不了那日东风剪剪柳毵毵,庭外杏花微雨,她倚坐于梅树秋千下,偷眼看那初入府少年郎。

    墨色瞳孔乌木一般,仿佛其间有旋涡似的诱人深陷,背光转身而来的侧脸如玉,英挺的鼻尖一点微光,勾勒那淡色唇角一路向下,石青直裰玉白绦带,春风攀缠着他的袖沿,画出一道曼曼的圆弧。

    直到有一日,尚衣局外慌张跑来的宫女儿,惊声道,“辅丞大人,殁了”

    众人皆震动立起身来,突如其来的变故,梁淑甯只觉眼前一道亮光。

    “差人好生照顾着大姑娘,若是醒了再来通传。”这中年男子的声音好不熟悉,神智尚在混沌的梁淑甯努力睁了眼皮想瞧,只是玉屏外的烛光印出一个不甚清晰的剪影,刚想看清便转身走了。

    梁淑甯只当自己终入了轮回,浑身乏力得紧,呔口气继续睡着。

    又听得门缝里传来一声微微吱呀,进门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家,嘬腮吊梢儿眼,与微胖的身形倒不甚匹配,看了眼床上的恹恹的小人儿,眼底又忍不住泛起酸来,兜手绞了热帕子来轻拭那玉额上沁出的虚汗。

    门口几个小丫头正叙话,一个声音尖的,压着声量仍教人听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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