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伯父”, 喊的项衡几乎窒息。

    即使身在小黑球里听着外界的动静, 早有心理准备, 同样无法坦然接受。

    项衡的表情有点儿耐人寻味, 却没有纠正他“前辈您还是先歇着吧。”

    若不是城中一众人都注视着城楼,道辰得维持着自己的圣僧形象, 差点儿翻了白眼。

    “行了,我父亲去往佛窟是为等我,我要回去看他准备干什么,不然, 还以为我怕了他。”道辰跄踉着转身, 准备离开城楼。

    可阴长黎突然强行支配了他的意识海,他抬起的腿宛如石化,动弹不了了。

    他很痛快的, 将肉身的主动权交给阴长黎。

    正如道辰先前所说,他非常清楚什么样的选择,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其一,阴长黎虚弱到这份上,瘦死的骆驼依然比马大,完全可以打压着他。

    他哪怕拼死,也做不到拉着阴长黎一起陪葬。

    其二,通过这几日的观察,阴长黎是真的失忆了,性格也变的一言难尽。

    自己是很容易从他身上获取利益的。

    道辰从前匍匐在他脚下伺候了一百年,哪怕阴长黎只显露出冰山一角, 道辰也能窥出他是一座巨大的宝藏。

    阴长黎掌握身体之后,一边强行稳固神魂,一边问道“伯父,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您怎么会从我的行宫内出来”

    他这一问,项衡才想起来自己稍后肯定得将前因后果讲给女儿听,阴长黎虽然失忆,但也有资格知道。

    项衡邀请道“此事说来话长,前辈若还撑得住,不如先随我回城主府,我慢慢讲。”

    阴长黎忙应下。

    但转头回去时,两人才发现一眨眼的功夫,项海葵不见了。

    连在城口上滚来滚去的小黑球,也不知何时滚没了踪影。

    项衡再一看孟西楼同样消失,知道女儿是去追他了,眉头当即一皱。

    孟西楼是被意识海内的老者连番催促,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逃走。

    如此仓皇狼狈,平生想都不曾想过。

    恨的要命。

    “那黑煤球宝物是山海族之物,加上项海葵的打法路数,其背后的高人,八成也是来自山海族。”老者的语气颇为沉重。

    原本以为是孟家的敌对,故意给孟家捣乱。

    竟然是山海族余孽,那真难办了。此事已从内部利益纷争,上升到种族之争。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本该立即上报帝君。

    帝君座下有一个神秘组织,专门处置山海贱民,打压山海余孽。

    可他们孟家现在干的事情,是触犯天律的,藏着掖着还不够,断不可能上报。

    “项衡还真敢杀我不成”孟西楼想的是这个问题,

    按照眼下的局面,项衡应该知道这只是他的一道分身,家族神器护持之下,就算有牵魂锁也杀不了他的真身。

    而下界这个孟家,在中州也是顶尖家族,项衡将他杀了,怎么和孟家交代

    老者反问“少主跟了项衡两百年,难道还不了解他的脾气吗”

    孟西楼哑口。

    就这都不一定能逃得掉,少主脱离肉身返回人间,需要一定的时间。老者忧心忡忡的提议“少主,不如先和三公子联络吧,将银沙的事情告诉他。”

    当初和孟西楼一起下界来的,除了淮灭这个影子仆人,还有孟西楼的一个庶出弟弟。

    计划中,孟西楼只负责银沙的开端。

    也就是当项衡入魔、项天晴杀父证道天下闻名、被荆问收为弟子、从银沙前往王都金灵之后,孟西楼便会功成身退。

    身为家族的继任少主,他不能一直长时间滞留凡人界。

    往后的筹谋,便落在了三公子头上。

    之所以来的这么早,是因为寻找合适的肉身不容易,肉身年龄不宜大,修为不宜高,还得天赋好,再经过漫长的磨合,才能完全和自己肉身一样。

    事情办砸了,如此丢脸,孟西楼不想说“我们这边计划已经失败了,他那里便接不上”

    “仅仅是错失了一个好开端,往后还有转圜的余地。”老者很相信三公子的本事。

    他与少主的性格,实在是天壤之别,完全不像一个爹生出来的。

    谨小慎微,城府极深,精于谋划。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杀,标准的人狠话不多。

    就比如连他们都不知道,三公子究竟在金灵找了一具什么肉身。

    当年分别时,只留下一张只能一次性使用的传信纸鹤。

    两百年来,从来没有和孟西楼联系过一次。

    “可是”孟西楼还在犹豫。

    老者声音突地一厉“有人追来了”

    孟西楼心中一骇,不消片刻,闯入他神识内的人不是项衡,是项海葵和白星现,身后还跟着小黑球。

    两人追上之后,从驼兽飞下,落在孟西楼面前。

    白星现站的稍稍靠后一些,落地时伸手在项海葵背上轻轻推了一下,以免她站不稳打趔趄。

    蛇罐子停下来了,小黑球也停下来,围着三人开始滚圈圈。

    项海葵继续拿天狂当拐杖,插进沙丘中,脸色虽差,表情却很生动,称得上眉飞色舞“哟,大师兄,你这是出来巡视领地呢”

    孟西楼看到她这幅幸灾乐祸的嘴脸,气不打一处来。

    项海葵啧啧“还是知道自己小命不保,最后再看一看自己多年来在银沙打下来的万里江山”

    孟西楼胸腔内郁气翻腾,冷笑道“凭你们两个,想杀我送死还差不多”

    项海葵若全盛,他尚且会生出一分畏惧。

    可她已是强弩之末,哪来的自信追上来

    “我是一身伤,可我若记得没错,大师兄您也受伤了吧”项海葵攥起小拳头挥舞,朝他可爱的眨了眨眼,提醒他被那头可爱的熊熊暴揍的事情。

    孟西楼攥紧了缰绳,薄唇抿的死紧,简直要被气的血管爆裂

    项海葵抬剑指向他,挑眉“来现在打败我,你还有逃命的机会,否则等我爹追上来,你就无力回天了”

    强弩之末想太多了。

    天狂本就不是常规剑道,需要反其道而行之。

    自身这种状态下,她还敢来追杀孟西楼,这是天狂认可的狂。原本见底的狂意,又蹭蹭往上涨了不少。

    加上有白星现打辅助,她与孟西楼有一拼之力。

    原本还拉上了路溪桥,苍蝇再小也是肉,可忽然想起他对这些恩怨是不清楚的,还是不要将他拉下水了,孟西楼的真实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好”孟西楼是真忍不下去了,也从驼兽飞身而下,周身凝结出无数条荆棘。

    荆棘条朝她猛抽过去。

    这个起手式,与先前淮灭是一样的。

    孟西楼知道她会凝结剑气挡下,也做好了第二手准备,岂料项海葵只剑气将白星现震开,自己留在原地,硬扛着挨下这一鞭。

    荆棘条的倒刺,从她颈部划过,撕掉一层皮见到了血肉。

    孟西楼怔住。

    项海葵抹掉脖子上的血“先前荆问打我时,你替我拦下了一剑,虽是装模作样,但我总算是受了你的恩,还给你。”

    天狂嗡嗡声起,她逐渐目露凶光,冷肃道,“现在,动真格的了”

    一道剑气横扫,掀起前方沙浪,便将孟西楼逼退十数步。

    一瞬间,孟西楼满腹涌上的都是不解和委屈,自己挡下荆问那一剑,根本就不是装模作样,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恼我做什么”孟西楼丧失了打架的心思,争辩道,“我已经告诉了你实情,改了计划,是淮灭自作主张,根本与我无关”

    到目前为止,他做过伤害她的事情吗

    没有

    并且一再对她示好

    “若不是我,叶潜之死的时候,你就已经被拿下了。你这女人,讲不讲道理”

    项海葵听的连连发笑“大师兄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些话,自己不觉得好笑只因你改变策略,暂时决定不杀我了,我就要对你感恩戴德而且,难道不是我有备而来,不容易虐杀了,你才会改变计划的吗再一个,不管是谁做的主,在我心里眼里,你和你的狗腿子,都是一样的垃圾”

    “你”

    “行了”

    项海葵懒的与他废话,持剑飞身而出,剑尖再次拉出火线,与这干燥的空气摩擦,发出毕啵的声音。

    项海葵没有交代白星现做什么,白星现认真开动脑筋想了想,掰下门牙,将天宝双剑扔飞出去。

    天宝能给天狂增加力量,还能削弱孟西楼。

    孟西楼并不是木系灵根,他这荆棘条,估计是木系灵珠释放出的威力。

    很明显,孟西楼在上界虽强,对这具迟早会丢弃的肉身,并没有下足够多的功夫冶炼。

    平素多半是依靠一些从上界带下来的宝物为他力量,实力其实远远不如淮灭。

    而他在银沙的骁勇善战,多半时候也是由淮灭来做的。

    在项海葵用天狂将孟西楼逼的换位置时,白星现控剑,立刻跟上,再将他逼回项海葵身边。

    而当孟西楼甩出法宝,白星现立马就能分析出法宝的属性,从而从口中吐出相克制的法宝。

    孟西楼被揍的很惨,最终取出大杀器。

    天宝不曾见过,开心极了,不用白星现操控,释放出更多力量给天狂,像是在说小老弟,干他

    人归你砍,法宝给我啊啊啊

    天狂果然威力陡增,项海葵也看出天宝剑的意图,配合着让孟西楼法宝脱手,被天宝吸成废铁。

    长短双剑呈“x”字相碰了下,发出一声脆响,像是打了个饱嗝。

    孟西楼望着手里的废铁,目光流露出不可思议。

    惊诧的这一瞬间,项海葵已经欺身上前,天狂抵住他的胸口。

    有护体灵气存在,没那么容易刺进去,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孟西楼被剑尖奔涌而出的剑气吸住,动弹不得,只能积聚更多的护体真气,与她硬碰硬。

    “我这不过是具分身,你杀了我又如何”他咬牙瞪着项海葵,额角青筋暴起。

    “是杀不了本体,却可以伤害到本体,很长一段时间,你都要闭关养伤了。”项海葵打听的一清二楚。

    而且护持神器保护分身,只能保护一次。

    待孟西楼养好伤,若再敢分身下界,真身死亡的风险极大。

    相信以他的身份,家族是不会冒险再让他下界来了。

    “而且我告诉你,即使杀你分身,我也要杀你一次你这臭傻逼真是恶心我很久了”项海葵牙齿咬的嘎吱响,手臂再用力,剑尖朝他胸口再近一分

    孟西楼的护体灵气罩,以胸口为点,已向外扩散出裂纹。

    “为了让我受些伤,给你父亲惹上大麻烦,值得你这天狂剑如此特殊”孟西楼嘴角流出血,不知为何,竟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

    他意识海内的老者已经不吭声了,似是陷入了沉眠,做好了和他一起被“送”回上界的准备。

    “我赶在我爹杀你之前,先动手,当然是有办法将我们银沙摘干净。”项海葵说着话,手中天狂剑上盘着的蛟龙,竟释放出大量的魔气,慢慢将天狂覆盖。

    孟西楼的眼睛越睁越大,这魔气是

    是淮灭的魔气

    先前城楼上与淮灭决斗时,项海葵只护住三处要害,强行接了他六百八十多道魔手,并不只是为了消耗他,等一个时机反攻。

    她还将这些魔气吸收,输入天狂,让天狂暂时保存一下。

    对,当时她就做好了杀孟西楼的准备。

    “说起来真的要谢谢你们,教会了我该怎样做一个卑鄙无耻的烂人”

    淮灭收集她在大漠与无眠一众人干架时残留下的剑气,灌入二师兄叶潜之的身体内,绞碎他内脏,以此来嫁祸他。

    嫁祸的手段傻逼到极点,都有那么多人相信,还真给项海葵上了一课。

    嘭

    天狂剑尖刺破孟西楼的护体真气,却只穿透他的法袍,刺入他皮肤表层。

    接着,听项海葵厉喝一声,伴随着牵魂锁的力量,汹涌魔气从剑气涌入孟西楼的体内

    “我背后那位高人说过,道理,是讲给懂道理的人听的。不懂道理的人,只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项海葵以威压震慑住孟西楼,令他不能动弹,悉数吸收这些魔气。

    魔气似刀,在体内横冲,孟西楼五脏绞痛,灵魂有崩碎的迹象,眼耳口鼻都流出浓黑的血液。

    他强撑着伸出手,抓紧了天狂剑,被魔气染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项海葵。

    他怨毒的眼神中,又带着一些复杂的情绪。

    项海葵生怕气不死他,嘲讽全开“大师兄,回到上界之后,记得多学学别人是怎么泡妞的,你的那套,是真的过时了”

    “项海葵,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跪在我面前,请求我的宽恕”

    魔气绞碎了孟西楼的五脏六腑,分身死亡,金魂消散那一刻,他费力的吼出了这句话。

    临死都要装个逼,项海葵也是真服气。

    天狂掉在沙地上,她也躺倒在沙地上,困累的眼睛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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