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1/2)
风城半坐弹筝, 仙凡坐着倚在身边，双目阖上，领口松散, 露出一边白皙肩膀。
以夏天无的角度，刚好能看到肤若凝脂下，露出一截闭着眼睛的妖狐脸庞。
夏天无并非被两人的亲近距离感到不快，而是被仙凡背后的妖狐鬼脸吓到，没想到百年过去了, 这东西居然还在滋生怨气。
风城用吹秽的清净玄音替仙凡压制, 但狐脸并不吃痛, 反而在皮肤底下不断挣扎，扯动皮肤左右扭动，想挣脱人类体内。
狐脸愈演愈烈，噔的一声, 风城琴弦断裂。
风城将丝白手套脱下，欲亲手触碰那妖狐鬼脸，夏天无马上沉着脸抓住，冰冷道“别碰他。”
风城才发现夏天无来到, 喝道“夏天无，别妨碍我”
夏天无气道“你用玄音强压邪气已损他身体, 再强行将妖狐剥离只会折他修为, 你不是救他，而是害他。”
风城怒道“那你便行吗”
“我行。”夏天无撇开风城的手，神色淡淡却格外让人信服, 脖子黑色纹路慢慢爬起，风城看到这如同黑色莲花的纹路，惊道“鬼纹”
“你怎么会长这种鬼纹”莲花状的黑色纹路让他缩起手，身体条件反射往后仰，待他往后仰后，他又清晰看到夏天无腰间银光点点的佩剑，更是惧道“无垢”
他瞪大眼睛看向夏天无，喊道“夏天无你是”
“既然知道我是，还不滚开”夏天无冷硬喝道。
黑色纹路爬上他的脸颊，他眼睛变成浓郁的全黑，整个人看起来妖冶又美丽，瞬间，他已经不在房内，而到仙凡的因果中去了。
他踩在黑暗中被光芒打亮的受刑台上，石板苍白，五樽石棺立于其上，石棺上的锁链向前延伸，最终汇聚中间那道魂灵身上，将魂灵的双手、双脚和脖颈绑起。
锁链加身，魂灵夜夜受刑，为的是赎谢因果。
夏天无伸手抚上那半透明的魂灵脸庞，熠熠发光的身躯和他的宿主一样美丽，他阖眼而立，面容沉寂，单从神情并不能分辨是否疼痛，而他的手腕和脖颈已经出现玻璃般的裂痕。
夏天无感受着手下冰凉的触感，苦笑问道“替人赎罪是赎不清的，你不知道吗仙君。”
一个人如果犯错，承受惩罚后会从苦果解脱，但转移因果的替罪之人是不能解脱的，转移因果就像是一剂延缓药，一遍遍品尝痛楚又不能将病治好，长久下去病痛便成体内沉疴。
夏天无深吸一口气，放开魂灵去攥紧因果锁链，黑纹爬上锁链，锁链震动反抗，从石棺中冒出不少黑气助力，但瞬间便被黑纹反噬。
锁链无力挣扎了几下后啪的一声化为湮灭，因果暂时断裂，新的锁链正在生成。
“来吧，”夏天无对它们道，“杀你们的人是我。”
风城从仙凡体内听见因果链断裂的声音，接着夏天无的身影就重回房间。
他一现行，便在自己胸口飞快画出一道阵法，从阵法中牵出一缕白丝，缠在他指尖上，再依样画在仙凡肩膀上。
他画的飞快，行云流水似乎不耗三分力气，但风城却看出这是古籍上都寻觅不全的移宫换羽
风城扯住夏天无喝道“你既要他替你赎罪，为何又要将鬼脸转回自己身上去你不顾他怜惜之情，想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夏天无控制着灵力冷淡道“我从未要他替我赎罪。”
他看着仙凡肩上不断挣扎的丑陋狐脸道“我自己的罪，我自己赎”
他指尖一抬，大喝一声“引”一团百年怨气被银丝扯着钻入他自己的心头，封锁阵法，完成转移。
嘭嘭。
夏天无心口猛震两下，阴冷的怨气传向四肢百骸，果然疼痛非常，几乎是肝肠寸断。
他是万鬼之祖，对邪气有天生的抵抗力尚且觉得疼痛不堪，闻人一族那等纯粹体质，最适合滋养邪气又最不能碰到邪气，这百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夏天无心里有无尽愧疚，他将仙凡恢复光洁如初的背部掩上，将他扶起，替他传送灵力。
这一传送，却发现了更不得了的事情，仙凡接收不到他的灵力，不仅如此，仙凡虽活着，却没有呼吸。
“这是怎么回事”
他手贴着仙凡胸口，灵海浩瀚磅礴，是标准的大乘修为，但身体却气息微弱，宛如枯木。
强健与濒死的两种状态一起出现在仙凡身上，夏天无没有见过这种情况，“怎么会”
“呵，哈，哈哈哈，”他身边的风城倒是笑了出来，夏天无不明望向他，只见风城似笑却怒，指着他骂道，“夏天无你以为只有你会为他做这些吗在你来之前我动用家族秘术，也想为他分忧解难，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夏天无心神不宁，接着风城的话尾问道“什么”
风城咬着牙，眼眶不断发红，直到情绪的临界点他声嘶力竭道“夏天无你查查三界之中可还有颂风姓名”
夏天无被这话里的含义一惊，几个转念细思极恐，他伸出手在空中画问生灵，他越想越怕，指尖居然哆嗦不停，平时信手捏来的阵法如今频频断裂，几次重写才勉强画出。
问生灵，向天道发出问询，问，所问之人之姓名，所问之人之命运。
问生灵一出，房间所有景物消失，天地苍茫，床的位置变成了水河银光。
夏天无坐于川穹的宽阔水域之上，胸口砰如雷响，他感觉自己靠近了什么秘密，将双手攥得发青，他一字一顿道“我要问，闻人颂风。”
原本无波无澜的水面被惊醒，涌起水浪，水下星辰连成一线，三界生灵在此形成巨大的通讯网，所有生人的信息都躲不过问生灵的记载，查阅后水浪平息，给出答案，而答案居然是
查无此人。
恐惧成真，夏天无双手勉强撑住身体，水面消失复出现房间景象。
风城怒道“你如今懂了吧他用自己身为人类的资格替你开启冥界，而冥界大门的钥匙就是交出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他帮你轮回，自己却被天道抹杀，让你转世为人，自己却连记忆都没有留下你以为他为什么不能完全不能被人触碰，难道真的是因为生性喜洁是因为，他早就代替你死掉了，他根本不能沾染人气，否则就会被天道发现”
“你为什么不能自己死掉”风城抓着夏天无的肩膀咆哮，“夏天无，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死”
这些话每一句都像剜在夏天无心上，他抬头看见一抹银亮，正是仙凡平日所穿那件斗篷。
他心怀最后一丝侥幸拿起斗篷，却发现斗篷内密密麻麻画满了沉默的金色流纹，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夏天无露出苦笑。
沉默，隐蔽气息的最高阵法，一道便可以避开天道耳目，这上千道，足以让一个人完全“消失”在世界上，
不能沾染人气，不然就会被天道抹杀，所以终日躲在沉默斗篷之下。
夏天无手上不断用力，斗篷被他绞出细密的褶皱，他低下头道“我去看他的黄泉，我要看，终难之战我道殒身消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身形一闪，已经进入仙凡的黄泉中。
修真之人为了不被夺识，总会在黄泉上设立层层禁制，夏天无来到仙凡的黄泉入口，入口却自动为他打开了。
夏天无鼻尖一酸，他竟从来都没想过要防备自己么，而更让他感到难受的是，
人的黄泉中应该刻满了一生中最深刻的记忆，可是仙凡的黄泉是黑暗无光的，没有内容的，仙凡的记忆缺失，夏天无也看不见任何景象。
无边黑暗中夏天无呆立原地，心死欲走却听见咚的一声有回响。
“嘘，明天再告诉你们。”
一道调皮的声音响起，接着无数声音纷至沓来，像打开了主人的话匣，一瞬间夏天无被各种声音淹没。
“求仙君替我们解答疑惑。”
“这是千字文，我唱给你听。”
“仙君为何百般庇佑那妖邪怪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陈宿列张”
“不日我们将同心共气讨伐那怪物”
“或许有一天你会长成人类智慧的样子，我会一直等待你、教导你。”
声音还是如潮，夏天为了分辨出不同音色不断往前走。
“他并非邪类，你们若惊惧，我答允你们用千阳周星阵困住他的提议就是。”
听清了，这是仙凡的声音。
“仙君，北方瘟疫横生，北泱国尸横遍野，仙君心系苍生，请一定要去看看，此次百宗协同小清虚也会一齐援助。”
这个不是。
“北泱国之事我定当前往，待我回归后还会调御山河灵力，确保修真界百年内诞生十位大乘期、百位元婴期。”顿时无数哗然喜悦的声音响起，“而你们要承认無的存在，抹去他的妖邪怪类的恶名，他是生灵，不是邪类。”
这也是，他在庇护自己吗
夏天无行走的步伐一顿，他看见眼前有一点光斑。
“仙君大人，听说大能们要发起终难之战，围剿那个鬼怪邪孽，这是真的吗”
软糯的孩童声音很快便往后退去，因为夏天无已经跑起来了，他看到前方确实有一片光亮，像是遗留在黄泉的记忆。
他黑猫似的身影如闪电般奔走，很快便闯进那片记忆的光亮之中，然后，
他看到了终难之战当日的战遗。
天空都是红色的，空中飘浮着无数的血雾，地上成百人的尸体，一摞一摞地叠加起来，一个人的鲜血染红了另一个人，然后再往下浸染着另外的人，血流之大培育出了不曾见过的嗜血藤蔓。
藤蔓从深土里钻出，缠绕着众人的尸首，开满繁花且不断往上攀延，兴奋地扭着身体，却在快碰到最上位的人的鞋底时骤然退缩，颤抖着变黑变硬，化为灰烬。
最上位那人，黑袍宽衣，连眼睛都是全黑的，他稳站万人尸骨上岿然不动，身上鲜血直流却面无表情。“呵”冷笑从布着黑色纹路的喉咙发出。
他长袖一挥，尸堆都颤动了起来，接着无数团半透明的魂灵浮出，浮上空中，飘在他周围，等他享用。
他拿过其中一个团魂灵，白齿红唇微张，便将魂灵整个吃下，身上鬼纹更深了几分，由黑转红将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艳丽。
地上夏天无看着高处吞噬魂灵的自己凄然笑道“行凶作恶却心无怜悯，呵，这是我啊。”
鬼無虽然看不见夏天无，但夏天无却可以干涉黄泉，黄泉一旦被篡改，现实世界也会被扭转。
夏天无看着鬼化的自己迈开步伐，踩着尸堆一步一步往上走，来到鬼無面前。
看着前世的自己的纤细脖颈，耳边风城声音响起“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去死，夏天无，你为什么自己不去死。”
他伸出手，对着鬼無的脖颈圈去，但鬼無的手比他更提前一秒抬起，蹭着夏天无的脖子，掐住了他身后之人。
“無，我来了。”
夏天无一听这熟悉声音，立马回头。
身披金纱的仙凡，神色匆忙的仙凡，温柔似水的仙凡，自愿被擒的仙凡，夏天无鼻子一酸。
鬼無却不知来人姓名，手上越发用力，仙凡脖子瞬间被鬼气侵染，黑色蔓延到大片皮肤。
“無”仙凡提起银笔判官，鬼無一见仙凡拿起法器，手上力气更重，手下仙凡的骨头发出咯咯声响，他不能说话，便用灵力传音，“还记得我教你的千字文吗我再唱一遍给你听吧。”
低浅温润的歌声扬起，鬼無露出了怀念和疑惑的神色，仙凡在声音中加了灵力，一边安抚一边提笔，在鬼無身上画着阵法。
待歌歇，咒成，嘭的一下，鬼無身上鬼纹消散，恢复清澈眼睛，同时身体一垮，摔在仙凡身上。
仙凡紧紧抱住恢复神智的人类夏天无，扶着他坐下来，黑衣已经掩盖不住他的伤势，鲜血顺着衣摆流淌到地上。
夏天无多处致命伤却一声不哼，反是抬头看仙凡脖子沾染大片黑色鬼气，再一低头，死去的人尙有余温，断肢残骸还淌着血，他苦笑道“颂风，我真是个罪无可赦的恶鬼。”
仙凡摇摇头，道“你不是恶鬼，你是古战场天地鬼气所生的生灵，三界没有你的姓名，六族没有你的祖先，你是超脱世俗的存在，世人皆知你含有毁灭天地的力量，却不知你也包含着万物对生的向往，但我是知道的，無，你是生灵，不是恶鬼。”
“但他们不认我，”夏天无苦涩道，“因为我不是人类，所以他们不认我。”
仙凡将夏天无脸颊血迹揩去，温柔问道“你想像人类一样去认识这个世界吗”
鲜血流得太多，夏天无缓了一下才道“可我就快烟消云散了，颂风，我没有轮回。”
仙凡拿起银笔判官，笑道“無，众人都传闻人一族有逆天改命之能，这是真的。”他将判官抛却空中。
判官在空中灵活大画繁复阵法，这阵法不知有何等能耐，居然动了第一笔便引得天上云流翻滚，第二笔已是电闪雷鸣，第三笔云流不断旋转汇聚。
判官不断作画，卷成巨大旋涡云流之下的仙凡对夏天无说“無，我给你轮回，好不好”
仙凡语调温柔，空中轰隆巨响，他此言一出阵法已成，光芒之中一道画着狰狞鬼神的红色大门一寸寸冒出，几乎占满半片天空。
天空响起赫赫吼声，夏天无听出那是天道的声音，它在警告人类不要强行逆天改命。
夏天无已经明白这是什么门，也明白仙凡话里的意思，急道“我不要这什么轮回，你把通冥之门收回去”
仙凡摇摇头。
“闻人颂风”夏天无怒道，一动气胸口更是血如泉涌。
仙凡抱着他说“無，从我找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猜到有这么一天，当我对你动情就决定即使逆天改命也要让你轮回，我不会死的，我是闻人一族的少主，你不要担心，像人类一样活下去，然后像人类一样去爱别人，用人类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
“可我不愿意，”夏天无道，“我不愿意”
仙凡道“我听闻你在小清虚过得很开心，大家都很喜欢你，無，如果你变成人类，你就能和人类一起群居。”
夏天无还欲说什么，仙凡伸手遮住夏天无的眼睛，再抬手夏天无已经陷入沉寂。
仙凡这才抚摸着夏天无的头发，轻声道“無，大家都很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他低头，在夏天无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站在旁边真正的夏天无似乎感受到了来自额头的吻触。
他手心冰凉，懵然想道，印象中，自己直至死前仙凡都没有来看他，却不知道他将轮回的资格给了自己。
他看着仙凡抱着前世的自己飞至巨大的通冥之门前，听仙凡朗声道“通冥，我以闻人颂风的记忆为钥匙，以闻人颂风的轮回为代价，让这个生灵，转、世、为、人。”
通冥之门上的狰狞鬼神眼珠转了转，然后咧开厚唇，浑厚如天雷的笑声溢出，“好，好，又是闻人一族，千百年前召唤通冥的也是闻人一族，你们的族人还真是多情，既要救人，又怕所救之人挂怀，还要将这段记忆抹去。”
通冥嘿嘿笑着，又道，“多情之人的记忆很是美味，通冥很喜欢，这个交易通冥收下了。”
仙凡不放心，复道“通冥，你要把他送到地狱里，确保他能够轮回，知道吗”
通冥爽朗道“没问题，通冥会让他投身太平世界，远离险恶的尸鬼和人心，我看他快魂飞魄散、回归山河万里了，你还是尽快把记忆交上来吧。”
仙凡低头看夏天无，他的身体已经变得透明，再不敢耽搁，将手放至通冥之门上，莹绿色的光芒包裹着仙凡的手，记忆被抽离的同时通冥大门幽幽打开，露出里面光怪陆离的甬道。
幽冥道“门已经打开了，可以放他进去了。”
以夏天无的角度，刚好能看到肤若凝脂下，露出一截闭着眼睛的妖狐脸庞。
夏天无并非被两人的亲近距离感到不快，而是被仙凡背后的妖狐鬼脸吓到，没想到百年过去了, 这东西居然还在滋生怨气。
风城用吹秽的清净玄音替仙凡压制, 但狐脸并不吃痛, 反而在皮肤底下不断挣扎，扯动皮肤左右扭动，想挣脱人类体内。
狐脸愈演愈烈，噔的一声, 风城琴弦断裂。
风城将丝白手套脱下，欲亲手触碰那妖狐鬼脸，夏天无马上沉着脸抓住，冰冷道“别碰他。”
风城才发现夏天无来到, 喝道“夏天无，别妨碍我”
夏天无气道“你用玄音强压邪气已损他身体, 再强行将妖狐剥离只会折他修为, 你不是救他，而是害他。”
风城怒道“那你便行吗”
“我行。”夏天无撇开风城的手，神色淡淡却格外让人信服, 脖子黑色纹路慢慢爬起，风城看到这如同黑色莲花的纹路，惊道“鬼纹”
“你怎么会长这种鬼纹”莲花状的黑色纹路让他缩起手，身体条件反射往后仰，待他往后仰后，他又清晰看到夏天无腰间银光点点的佩剑，更是惧道“无垢”
他瞪大眼睛看向夏天无，喊道“夏天无你是”
“既然知道我是，还不滚开”夏天无冷硬喝道。
黑色纹路爬上他的脸颊，他眼睛变成浓郁的全黑，整个人看起来妖冶又美丽，瞬间，他已经不在房内，而到仙凡的因果中去了。
他踩在黑暗中被光芒打亮的受刑台上，石板苍白，五樽石棺立于其上，石棺上的锁链向前延伸，最终汇聚中间那道魂灵身上，将魂灵的双手、双脚和脖颈绑起。
锁链加身，魂灵夜夜受刑，为的是赎谢因果。
夏天无伸手抚上那半透明的魂灵脸庞，熠熠发光的身躯和他的宿主一样美丽，他阖眼而立，面容沉寂，单从神情并不能分辨是否疼痛，而他的手腕和脖颈已经出现玻璃般的裂痕。
夏天无感受着手下冰凉的触感，苦笑问道“替人赎罪是赎不清的，你不知道吗仙君。”
一个人如果犯错，承受惩罚后会从苦果解脱，但转移因果的替罪之人是不能解脱的，转移因果就像是一剂延缓药，一遍遍品尝痛楚又不能将病治好，长久下去病痛便成体内沉疴。
夏天无深吸一口气，放开魂灵去攥紧因果锁链，黑纹爬上锁链，锁链震动反抗，从石棺中冒出不少黑气助力，但瞬间便被黑纹反噬。
锁链无力挣扎了几下后啪的一声化为湮灭，因果暂时断裂，新的锁链正在生成。
“来吧，”夏天无对它们道，“杀你们的人是我。”
风城从仙凡体内听见因果链断裂的声音，接着夏天无的身影就重回房间。
他一现行，便在自己胸口飞快画出一道阵法，从阵法中牵出一缕白丝，缠在他指尖上，再依样画在仙凡肩膀上。
他画的飞快，行云流水似乎不耗三分力气，但风城却看出这是古籍上都寻觅不全的移宫换羽
风城扯住夏天无喝道“你既要他替你赎罪，为何又要将鬼脸转回自己身上去你不顾他怜惜之情，想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夏天无控制着灵力冷淡道“我从未要他替我赎罪。”
他看着仙凡肩上不断挣扎的丑陋狐脸道“我自己的罪，我自己赎”
他指尖一抬，大喝一声“引”一团百年怨气被银丝扯着钻入他自己的心头，封锁阵法，完成转移。
嘭嘭。
夏天无心口猛震两下，阴冷的怨气传向四肢百骸，果然疼痛非常，几乎是肝肠寸断。
他是万鬼之祖，对邪气有天生的抵抗力尚且觉得疼痛不堪，闻人一族那等纯粹体质，最适合滋养邪气又最不能碰到邪气，这百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夏天无心里有无尽愧疚，他将仙凡恢复光洁如初的背部掩上，将他扶起，替他传送灵力。
这一传送，却发现了更不得了的事情，仙凡接收不到他的灵力，不仅如此，仙凡虽活着，却没有呼吸。
“这是怎么回事”
他手贴着仙凡胸口，灵海浩瀚磅礴，是标准的大乘修为，但身体却气息微弱，宛如枯木。
强健与濒死的两种状态一起出现在仙凡身上，夏天无没有见过这种情况，“怎么会”
“呵，哈，哈哈哈，”他身边的风城倒是笑了出来，夏天无不明望向他，只见风城似笑却怒，指着他骂道，“夏天无你以为只有你会为他做这些吗在你来之前我动用家族秘术，也想为他分忧解难，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夏天无心神不宁，接着风城的话尾问道“什么”
风城咬着牙，眼眶不断发红，直到情绪的临界点他声嘶力竭道“夏天无你查查三界之中可还有颂风姓名”
夏天无被这话里的含义一惊，几个转念细思极恐，他伸出手在空中画问生灵，他越想越怕，指尖居然哆嗦不停，平时信手捏来的阵法如今频频断裂，几次重写才勉强画出。
问生灵，向天道发出问询，问，所问之人之姓名，所问之人之命运。
问生灵一出，房间所有景物消失，天地苍茫，床的位置变成了水河银光。
夏天无坐于川穹的宽阔水域之上，胸口砰如雷响，他感觉自己靠近了什么秘密，将双手攥得发青，他一字一顿道“我要问，闻人颂风。”
原本无波无澜的水面被惊醒，涌起水浪，水下星辰连成一线，三界生灵在此形成巨大的通讯网，所有生人的信息都躲不过问生灵的记载，查阅后水浪平息，给出答案，而答案居然是
查无此人。
恐惧成真，夏天无双手勉强撑住身体，水面消失复出现房间景象。
风城怒道“你如今懂了吧他用自己身为人类的资格替你开启冥界，而冥界大门的钥匙就是交出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他帮你轮回，自己却被天道抹杀，让你转世为人，自己却连记忆都没有留下你以为他为什么不能完全不能被人触碰，难道真的是因为生性喜洁是因为，他早就代替你死掉了，他根本不能沾染人气，否则就会被天道发现”
“你为什么不能自己死掉”风城抓着夏天无的肩膀咆哮，“夏天无，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死”
这些话每一句都像剜在夏天无心上，他抬头看见一抹银亮，正是仙凡平日所穿那件斗篷。
他心怀最后一丝侥幸拿起斗篷，却发现斗篷内密密麻麻画满了沉默的金色流纹，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夏天无露出苦笑。
沉默，隐蔽气息的最高阵法，一道便可以避开天道耳目，这上千道，足以让一个人完全“消失”在世界上，
不能沾染人气，不然就会被天道抹杀，所以终日躲在沉默斗篷之下。
夏天无手上不断用力，斗篷被他绞出细密的褶皱，他低下头道“我去看他的黄泉，我要看，终难之战我道殒身消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身形一闪，已经进入仙凡的黄泉中。
修真之人为了不被夺识，总会在黄泉上设立层层禁制，夏天无来到仙凡的黄泉入口，入口却自动为他打开了。
夏天无鼻尖一酸，他竟从来都没想过要防备自己么，而更让他感到难受的是，
人的黄泉中应该刻满了一生中最深刻的记忆，可是仙凡的黄泉是黑暗无光的，没有内容的，仙凡的记忆缺失，夏天无也看不见任何景象。
无边黑暗中夏天无呆立原地，心死欲走却听见咚的一声有回响。
“嘘，明天再告诉你们。”
一道调皮的声音响起，接着无数声音纷至沓来，像打开了主人的话匣，一瞬间夏天无被各种声音淹没。
“求仙君替我们解答疑惑。”
“这是千字文，我唱给你听。”
“仙君为何百般庇佑那妖邪怪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陈宿列张”
“不日我们将同心共气讨伐那怪物”
“或许有一天你会长成人类智慧的样子，我会一直等待你、教导你。”
声音还是如潮，夏天为了分辨出不同音色不断往前走。
“他并非邪类，你们若惊惧，我答允你们用千阳周星阵困住他的提议就是。”
听清了，这是仙凡的声音。
“仙君，北方瘟疫横生，北泱国尸横遍野，仙君心系苍生，请一定要去看看，此次百宗协同小清虚也会一齐援助。”
这个不是。
“北泱国之事我定当前往，待我回归后还会调御山河灵力，确保修真界百年内诞生十位大乘期、百位元婴期。”顿时无数哗然喜悦的声音响起，“而你们要承认無的存在，抹去他的妖邪怪类的恶名，他是生灵，不是邪类。”
这也是，他在庇护自己吗
夏天无行走的步伐一顿，他看见眼前有一点光斑。
“仙君大人，听说大能们要发起终难之战，围剿那个鬼怪邪孽，这是真的吗”
软糯的孩童声音很快便往后退去，因为夏天无已经跑起来了，他看到前方确实有一片光亮，像是遗留在黄泉的记忆。
他黑猫似的身影如闪电般奔走，很快便闯进那片记忆的光亮之中，然后，
他看到了终难之战当日的战遗。
天空都是红色的，空中飘浮着无数的血雾，地上成百人的尸体，一摞一摞地叠加起来，一个人的鲜血染红了另一个人，然后再往下浸染着另外的人，血流之大培育出了不曾见过的嗜血藤蔓。
藤蔓从深土里钻出，缠绕着众人的尸首，开满繁花且不断往上攀延，兴奋地扭着身体，却在快碰到最上位的人的鞋底时骤然退缩，颤抖着变黑变硬，化为灰烬。
最上位那人，黑袍宽衣，连眼睛都是全黑的，他稳站万人尸骨上岿然不动，身上鲜血直流却面无表情。“呵”冷笑从布着黑色纹路的喉咙发出。
他长袖一挥，尸堆都颤动了起来，接着无数团半透明的魂灵浮出，浮上空中，飘在他周围，等他享用。
他拿过其中一个团魂灵，白齿红唇微张，便将魂灵整个吃下，身上鬼纹更深了几分，由黑转红将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艳丽。
地上夏天无看着高处吞噬魂灵的自己凄然笑道“行凶作恶却心无怜悯，呵，这是我啊。”
鬼無虽然看不见夏天无，但夏天无却可以干涉黄泉，黄泉一旦被篡改，现实世界也会被扭转。
夏天无看着鬼化的自己迈开步伐，踩着尸堆一步一步往上走，来到鬼無面前。
看着前世的自己的纤细脖颈，耳边风城声音响起“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去死，夏天无，你为什么自己不去死。”
他伸出手，对着鬼無的脖颈圈去，但鬼無的手比他更提前一秒抬起，蹭着夏天无的脖子，掐住了他身后之人。
“無，我来了。”
夏天无一听这熟悉声音，立马回头。
身披金纱的仙凡，神色匆忙的仙凡，温柔似水的仙凡，自愿被擒的仙凡，夏天无鼻子一酸。
鬼無却不知来人姓名，手上越发用力，仙凡脖子瞬间被鬼气侵染，黑色蔓延到大片皮肤。
“無”仙凡提起银笔判官，鬼無一见仙凡拿起法器，手上力气更重，手下仙凡的骨头发出咯咯声响，他不能说话，便用灵力传音，“还记得我教你的千字文吗我再唱一遍给你听吧。”
低浅温润的歌声扬起，鬼無露出了怀念和疑惑的神色，仙凡在声音中加了灵力，一边安抚一边提笔，在鬼無身上画着阵法。
待歌歇，咒成，嘭的一下，鬼無身上鬼纹消散，恢复清澈眼睛，同时身体一垮，摔在仙凡身上。
仙凡紧紧抱住恢复神智的人类夏天无，扶着他坐下来，黑衣已经掩盖不住他的伤势，鲜血顺着衣摆流淌到地上。
夏天无多处致命伤却一声不哼，反是抬头看仙凡脖子沾染大片黑色鬼气，再一低头，死去的人尙有余温，断肢残骸还淌着血，他苦笑道“颂风，我真是个罪无可赦的恶鬼。”
仙凡摇摇头，道“你不是恶鬼，你是古战场天地鬼气所生的生灵，三界没有你的姓名，六族没有你的祖先，你是超脱世俗的存在，世人皆知你含有毁灭天地的力量，却不知你也包含着万物对生的向往，但我是知道的，無，你是生灵，不是恶鬼。”
“但他们不认我，”夏天无苦涩道，“因为我不是人类，所以他们不认我。”
仙凡将夏天无脸颊血迹揩去，温柔问道“你想像人类一样去认识这个世界吗”
鲜血流得太多，夏天无缓了一下才道“可我就快烟消云散了，颂风，我没有轮回。”
仙凡拿起银笔判官，笑道“無，众人都传闻人一族有逆天改命之能，这是真的。”他将判官抛却空中。
判官在空中灵活大画繁复阵法，这阵法不知有何等能耐，居然动了第一笔便引得天上云流翻滚，第二笔已是电闪雷鸣，第三笔云流不断旋转汇聚。
判官不断作画，卷成巨大旋涡云流之下的仙凡对夏天无说“無，我给你轮回，好不好”
仙凡语调温柔，空中轰隆巨响，他此言一出阵法已成，光芒之中一道画着狰狞鬼神的红色大门一寸寸冒出，几乎占满半片天空。
天空响起赫赫吼声，夏天无听出那是天道的声音，它在警告人类不要强行逆天改命。
夏天无已经明白这是什么门，也明白仙凡话里的意思，急道“我不要这什么轮回，你把通冥之门收回去”
仙凡摇摇头。
“闻人颂风”夏天无怒道，一动气胸口更是血如泉涌。
仙凡抱着他说“無，从我找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猜到有这么一天，当我对你动情就决定即使逆天改命也要让你轮回，我不会死的，我是闻人一族的少主，你不要担心，像人类一样活下去，然后像人类一样去爱别人，用人类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
“可我不愿意，”夏天无道，“我不愿意”
仙凡道“我听闻你在小清虚过得很开心，大家都很喜欢你，無，如果你变成人类，你就能和人类一起群居。”
夏天无还欲说什么，仙凡伸手遮住夏天无的眼睛，再抬手夏天无已经陷入沉寂。
仙凡这才抚摸着夏天无的头发，轻声道“無，大家都很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他低头，在夏天无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站在旁边真正的夏天无似乎感受到了来自额头的吻触。
他手心冰凉，懵然想道，印象中，自己直至死前仙凡都没有来看他，却不知道他将轮回的资格给了自己。
他看着仙凡抱着前世的自己飞至巨大的通冥之门前，听仙凡朗声道“通冥，我以闻人颂风的记忆为钥匙，以闻人颂风的轮回为代价，让这个生灵，转、世、为、人。”
通冥之门上的狰狞鬼神眼珠转了转，然后咧开厚唇，浑厚如天雷的笑声溢出，“好，好，又是闻人一族，千百年前召唤通冥的也是闻人一族，你们的族人还真是多情，既要救人，又怕所救之人挂怀，还要将这段记忆抹去。”
通冥嘿嘿笑着，又道，“多情之人的记忆很是美味，通冥很喜欢，这个交易通冥收下了。”
仙凡不放心，复道“通冥，你要把他送到地狱里，确保他能够轮回，知道吗”
通冥爽朗道“没问题，通冥会让他投身太平世界，远离险恶的尸鬼和人心，我看他快魂飞魄散、回归山河万里了，你还是尽快把记忆交上来吧。”
仙凡低头看夏天无，他的身体已经变得透明，再不敢耽搁，将手放至通冥之门上，莹绿色的光芒包裹着仙凡的手，记忆被抽离的同时通冥大门幽幽打开，露出里面光怪陆离的甬道。
幽冥道“门已经打开了，可以放他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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