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的亮了, 遥远的东方天际处拉开了一条明亮的云霞。
    滴翠湖的上空依旧小雨迷蒙, 细长的雨丝打落在断桥两侧的湖面上漾开千万个小小的圆。
    阿珩站在山洞口,遥望滴翠湖边, 湖水并不平静,混沌浑浊,山乌愤怒的凤鸣之声在湖底遥遥传出, 一道一道殷红的神光从湖底向上渗透而出, 在这一片苍穹上凝结、交错、纵横开来。
    山乌开始布网了一道足以压制蜃族秘密重见天日的网。
    尧风神女利用山乌守住了蜃族千年归来的希望, 也因此埋下了祸根最后的时限已经过了, 星若还是没有出现,蜃楼若是坍塌, 无人能救她。
    眉心的朱雀烙痕泛起轻微的灼痛,青芒意兴阑珊早已遁影无踪, 经过和山乌在湖底的正面较量, 阿珩心里有了底,湖底镇守蜃楼的山乌虽然强悍但它并不完整, 应该只是山乌的某个碎片而已, 她手里有青芒和龙峮两副筹码,对抗山乌并不一定会落于下风。
    但山乌事关蜃族复兴的秘密,一个弄不好惹怒了山乌, 来一个玉石俱焚, 可能会彻底葬送蜃族的未来。
    最让她为难的是星若至今没有从迷失蜃楼里走出来,她不敢轻易下任何决定。
    怒风在湖上空呼号,苍穹之上风起云涌
    湖底在震动恍若有一只巨兽要逃脱湖底这座巨大的牢笼。
    是什么要出来了是被镇压千年的山乌, 还是急欲重现人间的蜃族隐秘
    大地发出短促的低鸣,东西两侧的密林之中蓦地有无数根烟色石柱拔地而起,筑起数十丈高的寰宇楼阁,无数条晶莹剔透的蜃丝交缠勾勒,织起一幅幅令人叹为观止的蜃楼流锦,一幢一幢寰宇楼阁像是在转瞬间被看不见的能工巧匠筑起。
    蜃楼之上,天门大开。
    一群白衣侍从自这天摩蜃楼之中列队而出,最前端的两名侍从手中扛着一面黑色大旗,旗帜在狂风中猎猎飞扬,旗面上用金线绣着一个古老苍劲的大字蜃
    为首的正是满头银发的仓老太君,她拄着拐杖静静站在蜃楼之前,凛冽的风吹动她的发丝拂过她冷峻的面庞,看到如此奇景这位老人依然是冷静到极致的不苟言笑,只一双眸中隐隐露出些许热烈的希冀来。
    仓宇扶着祖母的手安静地跟在身边,沉默地仰首望着他们仓家的蜃楼,少年的清稚的面庞上溢出惊叹那是他们仓家的蜃楼,或许也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的如此大规模的神迹。
    须臾之后,仓老太君掌心攥力,托出一盏晦暗的灯不谢灯。
    兽型灯身上,兽首张着口,口中微弱的灯芯燃烧着它最后的生命之火。
    仓老太君将拐杖重重朝地面拄了三下,沉沉钝音落下,身后的白衣侍从们齐齐单膝而跪,面朝蜃楼,肃穆唱颂
    “神女英明,泽披后世,女皇护佑,光复河山”
    “神女英明,泽披后世,女皇护佑,光复河山”
    “神女英明,泽披后世,女皇护佑,光复河山”
    然而,湖岸边的人却是各怀心思。
    倪斌作为倪氏族人的族长安排在仓老太君身边,看着仓家的蜃术奇迹有惊叹有震动,却也很不是滋味。
    论对蜃术的了解,他们倪氏一族全都还在一知半解的状态里,论倪、仓两族的规模,他更是感觉到了难以言说的差距,据仓老太君说仓氏一族后人有六万数,仓家不愧是当年蜃族大将军仓霖的后人,仓家的是一支六万人的训练有素的军队
    相较而言,倪氏一族却只有沧海境里散落各处的风云寨寨众,勉强算得上是一些散兵而已。
    而他倪斌,一无所有,有的只有一颗忠心而已
    他看向长空,心里万般思绪却无法言说,一切的一切只有等他们蜃国公主归来,才有未来。
    颜正卿双手被绑了镣铐站在湖边,他早已亲身了解了蜃国幻术的厉害,可如今亲眼所见,才深切感受到蜃国的强大,拥有那样强大力量的蜃族当年怎么可能被区区凡人的芙罗所灭
    恐怕千年前的灭国往事另有隐情。
    可是千年前的事他已无心了解,心中只有更深的隐忧,忧心尚且在瘴毒之祸中无法脱身的芙罗该如何应对这样一个强大的氏族崛起
    山乌的神力像沸腾的血,染红了整座滴翠湖,浩瀚的水浪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拎空翻转,排山倒海地送上云霄,凛冽冰冷的湖水旋即再化作滔天的瀑布俯冲下来,荡起巨大的浪潮沟壑,断桥被尽数淹没又从另一端重现于湖中央。
    而山乌丝毫无谓这惊天动地的异象,它只是一心一意地织着它的天罗地网,朱雀神光像千万条血红的筋脉从南到北、由上而下网罗住这座林中静湖,只待最恰当的时机将它收入囊中。
    湖底在往下陷落,如一个无底深渊将天地吸纳而进,浩荡水浪从四面八方涌入了地下,整座滴翠湖的断桥都露出了水面。
    那个漩涡再次出现了。
    阿珩仰首看着山乌一步一步建起那几乎无缝的罗网,心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山乌是要把星若彻底封死在蜃楼之中
    她回头看了一眼虔诚的仓氏一族,心知仓家为了蜃族恐怕会放弃星若,不谢灯灭之前是星若最后的生机。
    她无暇多想,纵云而起往蜃楼飞去。
    “你不能去”仓老太君执着不谢灯想要拦住她的去路。
    倪斌拦在了她面前,老人盯着他“倪家小兄弟难道忘了之前我们的谈话吗”
    这次倪斌没有犹疑,只是冷冷地回复他“我不管你们仓家怎么想,我倪斌代表倪氏族人永远只忠于公主殿下”
    老太君脸色一变,这句话直接分割了两族的立场,仓氏忠于的是蜃族,而倪氏只忠于星若一个人。
    “哼,道不同不相为谋”仓老太君不想再和他多废话,朝阿珩的方向走去,谁知一把竹骨纸伞横挡在她身前,伞身之上萦绕着烈烈仙气,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仓老太君盯着面前的素衣仙者,低喝“沈玉仙君还是不要插手我们蜃族的事为好。”
    沈玉容色淡淡“老太君为了蜃族,倪斌和阿珩为了星若姑娘,本质上是一样的,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尽人事听天命”
    仓老太君微的一叹,脸色沉沉地后退了一步。
    阿珩潜入蜃楼,两侧林立的蜃楼是而建仓家为迎接尧风神谕,这些蜃楼包罗万象但没有迷惑到她,山乌的淡淡红芒随处可见,她感应到山乌这是一直在向外传递什么讯息。
    她转身隔着千重楼阁看向仓家,直到龙峮的感应追踪到山乌的去向山乌一直向外联结的是仓家的不谢灯
    她思绪动地飞快,这些年不谢灯逐渐势微而山乌则快要重见天日,所以不谢灯或许是尧风神女留下的压制山乌的神器。
    不谢灯比不上青芒,效力也随着千年时光快要走到尽头,但它毕竟成功压制过山乌
    只要不谢灯油尽灯枯,山乌就能逃出生天。
    尧风神女千年前就已料到这一步,她知道不谢灯不可能永远压制山乌,她要的就是山乌冲出牢笼把蜃族重新带入光明天地间。
    沉思片刻,阿珩令元神进入洪溪境跟龙峮谈判“龙峮,我要你做一件事。”
    龙峮说话声音懒洋洋的“你现在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敢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
    阿珩不想和它虚与委蛇,开门见山“待会等山乌冲出来的时候你要困住它”
    “呵,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么”
    “好处多得是,比如为你这些年在青芒桎梏下的重重窝囊出一口恶气。”阿珩信口一答。
    龙峮笑出了声“你这话说的我很欢喜。”
    凤鸣之声在山外山楼外楼的蜃景之中袅袅传来,阿珩循声追去,却见一道翩翩纤影在蜃楼中穿梭。
    那是星若。
    蜃楼不时有大门敞开,而星若却并不尽快从门中逃出。
    阿珩大喊“嫂嫂你在做什么还不快出来”
    “阿珩,蜃楼里有神女留下的一件宝物,我必须拿到它”风声呼啸的间隙,阿珩听到星若低弱却冷静的声音。
    阿珩知道她向来有分寸,不多想,道“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有,阿珩,我需要你帮我引开山乌。”
    “好。”
    说话间星若已穿行至阿珩最近的蜃楼里,二人互相一颔首,各自朝相反的方向疾行而去。
    阿珩引龙峮神力入手,站在空旷的蜃楼中喊道“山乌,我是龙峮,我来助你出蜃楼。”
    山乌没有回答,凤鸣之声却陡然尖锐起来,惶惶入耳,穿云裂石。
    “我们走”
    阿珩知它跟来了,厉声大喝,立刻返身往蜃楼外冲去。
    滴翠湖上空只有蜃族族人迎候神女的唱颂之音,回荡而来的余音更显得空旷沉寂,除了风雨之声,竟似乎再无半点活气。
    沈玉见阿珩进了蜃楼渺无踪影心急如焚,仓老太君握着不谢灯的手已在微微颤抖。
    蓦地,只见滴翠湖断桥上空一幢蜃楼里飞出一个身影,正是阿珩
    她眉心的朱雀烙印亮地如一簇火苗,她身后有一道阴煞红芒如影随形,那红芒所至,蜃楼无不碎裂倒塌化作风尘碎屑。
    滴翠湖上狂风低吼,水浪滔天。
    阿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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