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舟刚开始还能扶着墙勉强前行, 可没走两步,竟是一膝盖跪了下来。

    他咬牙低头, 耳畔的铃响越来越吵闹, 像一根细软尖锐的针穿破耳膜,刺进他的神魂;而那缕奇异的香味似化作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探入他识海要将他的魂魄生生拔离肉体

    荆舟五指嵌入泥土里,指节狰狞的弯曲着, 额上的汗水啪嗒啪嗒落入土中。

    无数人从他身边路过,热闹欢快, 他们脚步匆匆,都赶着去南市围观祝衍祭。

    各种气味随着夜风混杂而来, 被无限放大冲击着荆舟的神经,食物的香气、姑娘身上的胭脂香粉、烟火残留的味以及, 最浓郁的, 人类的气息。

    荆舟用力的咽了口唾沫,饥饿感令他浑身颤抖。

    此时,一双绣花鞋闯入他的视线里, 绣花鞋的主人停住脚步,蹲下“道长哥哥, 你怎么了”

    荆舟没有抬头, 而是咬着牙用沙哑的声音低低道“饿”

    “咦, 你们神仙道长不是都辟谷的吗”那小姑娘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却也温柔的笑笑, “别着急,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等我。”

    说着,小姑娘起身急匆匆的去找食物。

    而此时的荆舟,其实已经听不清别人同他说什么了,五感模糊浑浊,感知里只剩下饿。

    吞噬的欲望蔓延疯长,他错觉自己的胃里藏了一个黑洞,如果可以,眼前的花灯古树、亭台楼阁甚至熙熙攘攘的人,他都能一口吃下肚子里

    这个念头短暂的蹦出一刹那,又被荆舟按了回去,他与这股强烈又罪恶的欲望博弈着,精疲力尽。

    似乎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自身的欲望吞没。

    不多久,小姑娘回来了,她双手捧着一碗元宵,热乎乎的甜酒汁浸泡着汤圆,白糯的团子上浮着金黄的桂花“道长哥哥,吃点元宵垫垫肚子吧。”

    荆舟喉结滑了滑。

    姑娘等了一会儿,却没料到荆舟直接一口咬在了碗上,整个白瓷碗立刻碎成两半,牙齿和瓷片摩擦的咯吱声听得人耳朵发麻。

    姑娘显然吓到了,怔愣一瞬,就像被烫到般缩回手“你你没事吧”

    荆舟脑子绷着的那根细弦断了,他抬起头,嘴唇渗着模糊的鲜血,眸子布满血丝,像一头饿极了的凶兽,瞳孔缩成一条线,盯着猎物一样死死盯着姑娘。

    面对危险自我保护的生物本能让姑娘下意识退后一步,彼此僵持一瞬,姑娘直觉得毛骨悚然,怕极了大叫出声,跌跌撞撞的退到人群里去,惊叫不止。

    众人兵荒马乱的回过头,这里哪还有什么道长,月色灯影里分明站着一头浑身洁白、姿态雍容优雅的灵兽,它身后翘着七条雪白漂亮的尾巴,眉间浮了一朵血色的红莲,狭长漆黑的眸子睥睨众生。

    灵兽体型不算大,和一个成年男子差不多,可浑身散发的凶野之气却足以压到在场众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那只浑身洁白的灵兽高傲的偏了偏头,身侧一株四个人手拉手才能围抱的百年古树直接被它连根拔起,整棵树不消片刻就被它吞入肚里。

    连一片叶子都没剩下。

    原本热闹的街市鸦雀无声,众人脸上写满震惊错愕。

    只见那头灵兽晃了晃尾巴,众人如梦初醒,忙惊叫着四散跑开,周遭小摊倒的倒翻的翻,再没谁顾得上生意赚钱,秩序崩塌,所有人不要命的朝街巷里逃窜。

    沉睡多年的灵兽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用一种看食物的目光、不疾不徐又充满威胁的,望向兵荒马乱的人间。

    这位驯兽天师是个半吊子,师门早落寞了,在江湖上混口饭吃,艰难度日。

    兴许是老天垂帘,他无意中翻到祖师爷留下的一张秘方,破破烂烂的草纸上潦草记载了吸引上古凶兽现身的法子,先以血弥草、肉骨花、千年虫草等数十味药材混合榆树皮制成香,再将十二头灵狐作为祭品,辅以猎灵阵和困兽阵,就能将祝衍真身请来。

    这位天师穷疯了,穷则思变,他就利用这一张皱巴巴的方子,忽悠玄寂城富商办了这次祝衍祭。

    所谓的祭典不过是个噱头,而这个方子未经验证,也无任何灵学理论依据,说不定是祖师爷一拍脑门写的,天师根本不对它的真实性抱有一丝希望,更何况方子最末尾还写了

    「此方有效范围在一里地之内,切记切记。」

    也就是说,即使这个方子是真的,祝衍也得在一里地内才能被其吸引。

    天师清楚老百姓口中的祝衍瑞兽其实是个吞天食地的凶兽,要真请来整个玄寂城都会沦为他腹中食物,但他更清楚如今祝衍被困在鬼域结界内,即使他有呼风唤雨的能力,也请不来。

    祝衍祭本身就是扯淡嘛,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为了这笔丰厚的报酬,他也郑重其事的弄些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噱头,热闹热闹。

    天师依据祖师爷留下的方子,祭坛中央画了一个困兽阵,周围点了数千支引魂烛,祭坛正东方摆了一个巨大的香池,来围观祝衍祭的百姓每个人都能免费领香,祈福保佑。

    一切看起来热闹有序,祭典进行到下半场,天师从储物袋里放出十二只灵狐,分别置于困兽阵十二个方位上,算作给祝衍的祭品。

    天师穷且抠,这几只灵狐是和街头的杂耍班子借来的,按理说它们精明乖巧且通人性,可今晚灵狐们嗷嗷叫个不停,暴躁反常,天师怕出什么岔子,只得用捆仙绳先绑了,再把它们放到困兽阵去。

    可饶是如此,十二只灵狐依旧嗷嗷叫个不停,声音格外凄惨害怕,雪白的身躯也一直在瑟瑟发抖。

    “你们别怕,不过是做做样子演一出戏罢了,还以为真有祝衍来吃你们呢”

    天师安抚,可十二只灵狐嗷呜嗷呜叫得更凄厉了。

    天师无法,只得在祭品哀伤悲鸣中将祭典进行下去。

    传言祝衍喜欢生吞灵兽,所以这些灵狐都是生祭。天师站在祭坛中央用灵火燃了贴于困兽阵四周,可未及符纸烧成灰烬,一阵微风吹来,火瞬息灭了。

    符火并非寻常之火,按理说不会轻易被风吹灭,可奈何天师学艺不精,祖师爷也没在方子里写过这种情况,他也不知如何解决应对。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天师硬着头皮继续点符,可是三番五次的失败,祭坛下围观的百姓开始窸窸窣窣讨论起来。

    就在天师窘迫苦恼时,祭台上数千只引魂烛在一刹那间熄了,香池里的香也尽数灭了,月亮隐入云层,周遭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阵中的灵狐发出最后一声哀嚎,之后浑身发抖,竟是害怕得再也叫不出声,牙齿咯咯咯抖得直响。

    难道是祖师爷留下的方子有什么禁忌,此刻引来了附近的什么凶兽

    可这玄寂城应该也没人养得起凶兽

    正在天师纳闷之际,南市传来凄厉的叫喊声,火光翻飞人群涌动,各种声音混杂在一处,天师凝视听了听

    “祝衍出现了”

    “啊啊啊啊它要吃人了救命啊啊啊”

    这难道是富商们为了配合祝衍祭的即兴表演

    天师自始至终不相信自己真的能把祝衍请来,直到他看到兵荒马乱的火光中,一只雪白漂亮、生了七条尾巴的灵兽朝祭坛走来。

    或许因为它浑身的毛太白了,灵兽身上浮着一层雪白的光,就像大雪之夜一地积雪,明晃晃耀目干净的白,它眉心那抹朱砂红莲则如茫茫雪野里、灼灼燃烧的业火。

    祝衍身形一跃,矫捷的跳到祭坛上,与十二只灵狐对峙。

    它沉睡得太久,一下子面对曾经最喜欢的食物,竟有些不知如何下口。

    而那十二只灵狐早吓得瘫软在地上,牙齿咯咯咯打颤不停,眼中竟然流出眼泪。

    祝衍微眯了狭长的眸子,微微躬起身,仔细又温柔的,舔掉灵狐眼角的泪水,还替它们解开勒进皮肉的捆仙绳,小心翼翼的动作和耐心就似对待心爱之物,他伸出前爪,揉了揉灵狐的脑袋,还凑到灵狐耳边低低说了什么,灵狐霎时间变得放松、平和、望向祝衍的眸光里呈现一种死般的安静。

    它们再不哭也不叫,连颤抖都止住了,只是摆出最舒服的姿势,等待着最后的审判来临。

    祝衍姿态无比虔诚优雅的张开嘴,只一瞬,十二只灵狐就被他吞入腹中,整个过程平和又安静,在刹那间完成。

    对待食物的态度,祝衍一直是虔诚且珍惜的,从不浪费粮食。

    他再次站直身子,盯着愣在祭台上的天师。

    天师头皮发麻双腿发软,连逃都逃不动,只觉裤子一阵湿热,他竟是真把自己吓尿了。

    他眼前的,是一只能吞没山川河流的上古凶兽,只嘴唇轻轻张合,就能将整个集市的人类,包括他都吞入腹中。

    “我我我我不是故意打扰你”

    天师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双腿软得支撑不住身子,直接一屁股倒在了地上。

    祝衍歪了歪脑袋,看到从他裤裆流淌出的水渍,皱眉,顿时失去了食用的兴致。

    很久很久以前,他家的小少爷不止一次告诫过他,不准碰不干净的食物。

    于是祝衍就从一个吞天食地不讲究的凶兽,变成了一只洁癖又讲究的金丝雀。

    这些人太脏了,扫兴。

    祝衍正要转身离开,可去哪呢他失了一缕神魂,甚至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是为何出现在此的,更不记得所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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