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激烈的性情,她疏朗恬淡,心胸坦然,不在意的人事便是不在意。

    这是她身上最吸引他的地方,也是他日后深恨不已之处。

    程初慧心里没有他,陈炎亭绝不能接受这一点。

    他抱住了剧痛不已的头,怒吼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陈婉兮睨着他,又添了一句“母亲绝不会在自己不留意的人身上,多用一点点的心力。父亲,真是想太多了。”

    这些话,仿佛毒蛇,死死的咬住了陈炎亭,剧毒蚀骨,令他痛不欲生。

    陈炎亭粗喘着“住嘴你这个不肖女儿”

    陈婉兮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他,问道“我来只想问一句,当年父亲到底为何要谋夺母亲”

    陈炎亭面上微有一丝茫然,喃喃道“为何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她我是真的喜欢她,打从桃花林里见了她一面,我便再不能忘记她了。知道她心有所属,我也想放手,但是不能。我试着灌醉自己,试着从她身边逃离,都毫无用处。她就像刻在我心里一样,我总是忘不掉她。从那时候起,我便明白了,我非得到她不可。这女人必得属于我,不然我定会发疯”

    陈婉兮略带了几分鄙夷,轻轻说道“于是,你便设计离间她和表舅”

    陈炎亭怒斥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想尽了一切法子,她都不肯看我一眼我相貌堂堂,出身钟鸣鼎食之家,比起谭清扬那个破落户,哪里比他差了可她偏偏就是不肯理睬我。”他重重喘息了两声,又道“原本,听闻相府赛诗招亲的消息,我也很是高兴。不论以往如何,我总能和谭清扬公平的一决高下了。然而,她竟然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我,私下里竟和他做好了暗号程挽兰送来消息时,我嫉妒的几乎疯癫好啊,她想嫁给谭清扬,我偏不让她如愿。她一定要嫁给我,冠上我陈家的姓氏,生下我的孩子”

    陈炎亭越说越亢奋,临末及至躁狂。

    他说完,忽又冷笑了几声,抬头狠厉的盯着陈婉兮,颔首道“如今她是去了,但她依然是陈家的媳妇,她葬在陈家的祖坟里,世人悼念也需得先念一声陈夫人千古谭清扬每年都去扫墓,他当我不知我是懒得计较罢了,也是让他看着她的坟,看着她墓碑上的刻字,好好的认清楚,她是谁的女人还有你,谭家想娶你,当真以为我忘了当年的事么我是绝不会让她的女儿踏进谭家的大门,若非打横里杀出于成均一事来,我倒宁可让你去家庙,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陈婉兮看着眼前的男人,既觉他面目可憎,又感悲哀。

    为了一段自私至极的情欲,他毁掉了母亲的姻缘,强行占有了她,如此还不肯罢休,竟为了那捕风捉影的醋意,他还去践踏她的身心,更甚至于还险些毁了自己。

    而他自己呢,如此这般颓废狼狈,当年京城第一美男子的风华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怎样也不能说是快活。

    赔上了两个人的一生,如此真的值得么

    望着陈炎亭那几近残虐的快意,陈婉兮禁不住的想要打击他,想要替母亲讨回一些公道,她俯身低声道“然而父亲,母亲心里终究是没有你的。你在她心里,什么也不是,不过是徒有一个名号的所谓丈夫罢了。甚至于连你们两人唯一的女儿,闺名都是为了纪念她的往昔。”

    陈炎亭满眼慌乱,狂吼道“住嘴你胡说些什么”

    陈婉兮嘴角轻扬,冷笑了一声,嗓音却越发轻柔,宛如蛊惑“即便她葬在了陈家祖坟又如何黄土白骨,不过是虚妄。轮回转世之后,谁知她又在哪里,又是谁母亲早已作了那世里的人,今世今人,早已成云烟。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罢了”

    陈炎亭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胸口也仿佛被刀斧劈开了一般,抱着头滚在地下,大声呻吟不止。

    陈婉兮立在一旁,冷眼静观这男人的狼狈之态。

    或许母亲不在意,但自己却不能不为她讨回公道。

    外头,忽传来红缨的声音“三姑娘,王妃正同侯爷说话,怕是不便。”

    接着,便是陈婧然的嗓音“让开,这里到底是弋阳侯府”

    这话落地,但听裙子响声,陈婧然快步走了进来。

    陈婉兮没有回首,只扬声说道“你长本事了,不似先前那边瑟缩。”

    陈婧然看着地下打滚的陈炎亭,脸色微变,急忙道“父亲这是怎么了”说着,俯身过去搀扶,然而陈炎亭到底是个大男人,疯狂之中更是力大无比,哪里是她这个弱女子能搀扶的动的

    陈婧然无奈,又问道“长姐,此为何故”

    陈婉兮理了理袖口,回身向她一笑“父亲吃多了酒,所以醉了。”

    陈婧然起身,将唇抿的紧紧的,定定的看着陈婉兮,说道“当真么”

    陈婉兮微微一笑“不然还能怎样”

    陈婧然默然,良久扬声吩咐家人进来,将陈炎亭强行扶起,送到内室,方又道“如今府中,祖母病着,父亲日日酗酒,偌大一间侯府,竟没了主心骨。”

    陈婉兮闻说,不由打量了她两眼,但见她瘦削的脸上眉宇紧锁,愁容满面。

    到底是一父所生,陈婧然的眉眼略有几分像自己。侯府溃败至此,她一个回娘家寡居的女儿,处境想必也不怎么美妙。

    纵然不喜,但陈婧然实则也是无辜。

    甚至于,她比自己还要更凄惨几分。

    陈婉兮敛了眸子,淡淡说道“既然如此,你便更应当能撑得起门面,掌管起事务。适才我进来时,看府中虽寥落,倒是井井有条,想必是你的功劳。你母亲生产在即,眼见就要有一个孩子需你抚养。你这个姐姐,还需得立起来才好。”

    这一言,已是做主把小程氏的孩子,交给了陈婧然。弋阳侯府败落至如此地步,这家里的闲事,已没人肯管。她是肃亲王妃,说出去的话,总还有那么些分量。小程氏是罪妇,她生下了孩子,总不能亲自抚养。

    交给陈婧然,是最好的处置。

    陈婧然身为一个无子的寡妇,母亲又是戴罪之身,身后可谓是毫无倚仗,忽然得了一个孩子,虽是弟弟,心中依然欢喜。

    陈婉兮已不愿在此地逗留,撂下这句话,便告辞离去。

    踏出弋阳侯府时,她回首看了一眼,原本恢弘壮丽的侯府竟是满目的寥落。

    她今生,大约是不会再踏足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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