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雨, 坐在室内, 阴寒的风钻过窗缝,渗入皮肤,小虫子般游走在血脉和经络,四肢冰凉着,裹着厚厚的棉被仍瑟瑟发抖。
    屋里烤着炭火, 闷闷的, 孙婵把头埋入被中,恍惚想到, 是每一个冬天都这样难熬还是, 她被他惯坏了
    想他抱着她,暖炉子似的烘着她, 眉目漾上餍足,轻声细语地说些话。
    她喜欢听他的嗓音,他话不多,在她要求时, 会东扯西扯来与她说话,像什么东市的苹果涨了两文钱,武师今日穿错了左右脚的鞋子,是琐事, 却不赴敷衍, 让她感到他的真诚,让她会心一笑。
    在她昏昏欲睡时,清冽的嗓音似泉水, 把她柔柔包裹,送入香甜的梦乡。
    成亲以后,就可以每天在他的怀里醒来了吧
    她在被窝里十指交握着,回忆与他手心温度偎贴的感觉。
    玉佩拿在手中,捏一捏似有温润羊脂湛出。
    她终于起身,坐在窗下,依着窗缝投入的稀薄得可怜得日光,看清似在流淌得玉纹,以及上面刻着的一个“庾”字。
    “他是不是就是傅庾”
    傅祎的话回响在耳边。
    若说他走火入魔,看谁都像相府嫡子,孙婵还能自欺欺人,多了这个物证,再劝说自己这是巧合,难免有些心虚。
    他们国公府的库房里,也没有水头这样好的墨绿的翠玉,一看便知,价值连城,若是普通人家的传家之宝,不可能让一个孩子随身带着。
    手捏着玉佩,高悬在半空,在冷风中温热逐渐消散,连同她的一颗心,也如坠冰窟,寒意肆虐。
    她把玉佩置于案上,左手包裹着冰凉的右手,揉搓着放到嘴边呵了口气。
    无意垂眸,玉佩上折射了一行小字。
    案上摊开着她从傅家后院的大坑里带回来的泛黄棋谱。
    她移着玉佩,两军胶着的棋局上,的确有一行行娟秀的小字,移开时便消失无踪。
    “庾儿,吾儿庾儿,你尚与为娘血脉相依,我却在为长大后的你,写一封绝笔书,不知你来日知晓此事,是否会恨我。你很乖,不像你的姐姐,十分霸道,吃的太咸或太酸,都要在娘的肚子里大闹天宫。你安安静静的,前些时候,娘三日没顾得上吃饭,你只轻轻伸了拳头,表示抗议。”
    “想来日后的你,也一定很乖,娘很想看着扎起小辫,上学堂,行冠礼,议亲,成为父亲,像娘如今这般,期待自己的孩子到来。光是想象,娘便满心欢喜。”
    “这几个月娘过得很辛苦,不是因为你,你是娘难得的慰藉。若你看到此处,请勿伤怀,请相信,娘和你爹,曾经满怀喜悦期待你的降生,只是造化弄人,我们不能携手到老。”
    “不知你爹把你养成什么样,若你要恨娘,娘亦无法,娘平生唯一亏欠的,是你和你姐姐。只是,娘总会有些伤心的,你还是不要恨得太过。”
    “至于娘为何要离开你爹,娘想给予你十分的尊重,若你想知道,去问你爹,他一定会告诉你,但是千万别相信他那些贬损我的话,他可能心中还怨着我。若你不想知道,只需知道爹娘都很爱你,便足够了。”
    “庾儿,愿你一生平安顺遂,娘也盼着你,做一个怀瑾握瑜的谦谦君子。千万记住,权柄,亦是深渊。”
    最后几个字不如前面的端庄,歪歪扭扭,“渊”字最后一竖延长到纸张边缘,可以想象书写之人,正忍受着极端的痛苦,甚至无力握笔。
    孙婵颤着手,移着玉佩看完了书信。
    酸酸涩涩的感觉充塞心底,轻松的口吻,恍如母亲对儿子的絮语,字里行间却无比残酷地诉说着生离死别。
    “爹,把荀安叫回来吧。”
    孙婵裹紧披风,帽子上的一圈兔毛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委屈的红唇和尖尖的下巴。
    “老夫人寿宴上,我见了傅祎。他被关在院里,不能再胡作非为了而且,他说他就是傅庾,信誓旦旦,关于宰相的爱妻,似乎也有不少秘密,他们当初抛下他,应该另有隐情。我觉得应该把真相告诉荀安,无论他想不想做这个相府嫡子,他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自己做决断。”
    “若他认为傅家比你重要,抛下你呢”孙文远看懒懒抬眸看她一眼,小胖手摩挲着暖炉,“他知道我们要走,若他告知宰相和陛下,我们还能走得了吗”
    孙婵几乎脱口而出,他不是这样的人,看着她爹云淡风轻的脸,却先红了眼眶,他们都知道,荀安不会倒戈相向,只是不知,他会不会为了她抛下一切。
    原本瞒着他,就此远走高飞,去他的世家和皇室,去他的争权夺利,是最附和她行事准则的法子,只是她说服不了自己的良心。
    尤其看完一个母亲杜鹃啼血般的自白,也许前世的荀安从未得知这个真相,直到掉下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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