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京城的雨总是下得很大。

    李凝高烧了十来日,晕晕乎乎醒来的时候,几乎要以为前尘往事都是一场梦。

    连日来不曾更换的被褥散发着一股潮湿闷热的气息,床是低矮的木板床,墙洞里传来细细碎碎的老鼠啃食声,不远处的南墙上开着一面破旧的窗,有一扇是合不上的。

    这是元京城末巷里一处再普通不过的民居,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就是特别穷了。

    唯一和记忆里不太对得上的,怕也就是桌上那一盏格外明亮的灯,毕竟不管是李老爹还活着的时候,还是后来兄妹二人相依为命的那几年,家里都是舍不得点灯的。

    点灯要费油,贫苦人家是不会把那一点少得可怜的钱财花在这个上面的。

    顺着温暖的灯光,李凝看到了李澈,那是一个十四岁的,苍白又瘦弱的李澈。

    李凝刚要张口,但她其实不过只发出了一点点动静,李澈就端起了桌上的茶水朝着她走过来,和那双明亮中带着疲惫的眼睛对上的时候,李凝便明白过来,那些记忆并不是她独自一个的幻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

    家里是没有茶盏的,李澈端来的是个盛了半碗水的粗陶碗,李凝喝了几口水,浑身的力气仿佛回来了一些,不等她开口,李澈就道“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黄粱一梦,终于清醒。”

    李凝倒不觉得是梦,然而此刻慢慢醒觉过来,她也发现了那些记忆仿佛隔了一层似的,再没什么鲜活之感,像是梦醒之后的清明。

    李凝没有开口,只是抿了抿唇。

    她的记忆里对于这一场大病印象是很深的,正是这一场莫名其妙的病之后,没过多久,她就遇到了微服游玩的大夏天子,姒照。

    李凝对姒照没有太大的恨意,却也并不喜欢他,她那时太小,对感情没有半点概念,进宫之后眼里看的多半是宫中的繁华盛景,甚至对于这个人,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天赋异禀。

    李澈却是从醒转的第一时间就将所有关于大夏的记忆复了个盘。

    和其他世界百年一次的朝代更迭不同,大夏自上古时期禹祖立国以来就执掌皇权,周遭国邦没有一个比大夏强盛,且往往到了秩序混乱,皇朝动荡之时,便会有明君临世,那一代的禹师也会爆发式增长。

    姒照其人,在李澈眼里,也可算得上一个降世的明君,姒照的父亲,祖父都是庸碌之人,数代骄奢淫逸下来,几乎要动摇国本,到了姒照这里,他少年登基,改革税法,重农抑商,对外蚕食蛮夷诸国,对内梳理吏治民生,即位不到十年,就将大夏治理得井井有条。

    想动这样一个人是不太现实的。

    第一是大夏的禹师不少,李澈并没有对上全部禹师的把握,第二是要考虑到如今盛世光景,倘若姒照真的死了,大夏式微,境外诸国起了虎狼之心,怕是要掀起一场真正的乱世。

    第三,也是李澈最担心的一点,从前身在大夏的时候不觉得,跳出樊笼之后,仔细回想一下便会发觉,大夏王朝的背后绝不仅仅是一群禹师,当年禹祖立国不久便白日飞升而去,如今夏人多半认为“飞升”是驾崩之意,但经历过上一个有仙有妖有龙的世界,李澈猛然意识到,这里怕也是有上界的

    他不可能带着李凝步上同一条不归路,只能暂且将恨意压下,倘若可以,他恨不得立刻远离元京城,找个乡间野地安居下来,避开那些污秽。

    但这显然不可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想要避开危险永远比不上直面危险,躲是不可能躲上一辈子的,那倒不如主动一些,把事情摆在明面上解决。

    李凝又喝了几天药,家里的余钱也剩不下多少了,李澈自然不会带着她出去卖艺,他把家中唯一还算值钱的瑶琴拿去卖了,给李凝买了一身新衣裳,料子自然算不上好,但至少比先前干净整洁一些。

    李澈所想的,是冒充禹师。

    李凝是禹师,而且是极为厉害的禹师,自然不能算冒充,但大夏从来没有女禹师的先例,奇货可居自然引人觊觎,倒不如让他来冒充。

    对于李澈的想法,李凝很少有其他意见,只是这一次她认真地思考许久,还是劝道“我觉得有些危险了”

    李澈摇摇头,说道“只要过了验看那一关,想要混过去还是很容易的,我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

    禹师最危险的是自然是和同为禹师的人相斗,例如雷霆,雷霆分三六九等,高等的雷霆能劈死实力低微的禹师,谁实力强一些,谁的雷霆就能把对方劈死,非常简单粗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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