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相信盛慕槐的说法。
    “真的,女性的身体可以是美的,也可以是大方向世人展示的东西。咱们演戏,不也是向世人展示女子的风情吗有许多人说辛派戏演的是荡妇,是粉戏,是挑拨世道人心的东西,该全盘改造或者禁止,我说他们是放屁。难道我在台上演了潘金莲、阎惜娇、宋巧姣,我在台下就要去偷人、杀人吗”
    周青蓉终于转过头,震惊于盛慕槐大胆直白的讲法。
    盛慕槐看着她的眼睛,用坚定的声音说“可是青蓉,你还是做错了。这种走穴多不正规,多危险,咱们现在都知道了。你才十六岁,是个未成年人,你应该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不该把自己暴露在这种危险之下。我不知道你走穴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但不论是为了名还是为了钱,都不值当这样去冒险。我是怕,你有一天会后悔。”
    周青蓉睫毛轻颤,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青蓉,有野心没有错,想变得有钱没有错,想过更好的生活更没有错。可你要是想走捷径,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代价甚至可能让你用一生的痛苦去偿还。”
    周青蓉似乎受到了震动,稍微低下了脑袋,千万种想法划过。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愿意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蓉蓉,咱们从凤山出来,一起在首都学戏,听我一句劝吧,你想做什么都等毕业以后再说。” 盛慕槐恳切地说。
    周青蓉又扭过头去看车窗,这回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盛慕槐也不知道周青蓉听进去了多少,可她也不能强迫周青蓉答应,只能想大不了今后多看着她吧。
    周青蓉说自己累了,盛慕槐和柳青青把周青蓉送回了宿舍。
    从那天起,周青蓉不再在学校化妆,又穿回了以前的衣服,俞雁于是又四处散播谣言,说周青蓉被外面的男人抛弃了,才不得已回到学校。至于她为什么不再打扮,那是因为怀孕又堕胎,没有心情。
    盛慕槐哪里听得了这种话,在一个下午堵住了俞雁,逼她给周青蓉道歉。
    那天有许多人围观,盛慕槐拉住俞雁不准她走,非要她说个清楚。如果没有证据,就告诉老师让她们定夺。如果不道歉,那今天下午谁也别去上课,就等着老师来宿舍找她们。
    俞雁自从堂姐被范玉薇亲自打脸以后,心底里对盛慕槐打怵,再说没想到她能这么刚,虽然面上强装不屑,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道歉了,说自己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会有人当真。
    但这件事以后,果然没有人再在背后乱嚼舌根了。
    盛慕槐每天仍旧很忙,但如果有空就会去找周青蓉聊天,她的确没有再出去走穴,周末甚至还会主动和盛慕槐一起去看电影、看话剧,只要有机会都会去看盛慕槐的戏。
    周青蓉现在弄了一个专门的笔记本记录各类剧种的观后感,有时候会和盛慕槐讨论,也会拿着小本子给盛慕槐的戏提出一些内行观众的意见。
    看到周青蓉又有了干劲,盛慕槐也逐渐放心了。
    临近期末,她想去找周青蓉商量买火车票回凤山的事,却发现她不在。
    可能去洗澡了吧,盛慕槐没想太多。她回到宿舍,却发现杯子下压着一封信,拿出来一看,是周青蓉的笔迹,写着“盛慕槐收”。
    盛慕槐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把信封打开,首先看到的是一小沓钱,但她顾不上钱,赶紧把信纸抽出来,就看到上面周青蓉一笔一划、认真秀丽的字。
    “槐槐,对不起,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学校说不定也离开北京了。你不用担心,这次我考上的是一个靠谱正规的歌舞团,虽然是临时工,但能去很多不同的城市,也能见许多不同的世面。我知道我一定让你失望了,但我不是你,我知道我在这里空耗着也是没有用的。
    很抱歉我还是当了一个逃兵,我不敢亲自告诉班主和凤山其他人我的决定,也没有脸回去见他们,这100元钱是我原来走穴赚的钱加这次向老板预支的工资,麻烦你帮我转交给班主和梅姨吧。告诉他们青蓉永远忘不了他们的恩情
    还有,麻烦你帮我向二麻子哥说一声对不起吧。他一直给我写信,说我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后果他来扛。但我没有兑现诺言,还是逃走了。他如果难过,就告诉他我实在不值得他这样。
    就这些了。认识你是我一生的幸运,我一直羡慕你,也嫉妒过你,可是后来才发现,我没有你十分之一的努力,也没有你对戏曲那样绝无二心、孤注一掷的热爱。这几个月在你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也真的非常开心。希望再见面,你还能当我是朋友。可能是我的奢望了,对不起。
    周青蓉,
    1985年7月2日”
    盛慕槐草草浏览一遍,沙哑着嗓子问宿舍里的人“你们有谁看到这封信几点钟被压在了桌子上吗”
    宿舍里的人都说不知道,临近期末大家都很忙,平常没事都在练功房加紧时间练功呢。
    盛慕槐站起来往宿舍外跑去,高碧玉好像在身后问了她一句什么,可她完全没有听见。
    盛慕槐一边跑一边怪自己,她早该知道周青蓉那么执拗,不是那种说放弃就放弃的人
    她拼命去敲周青蓉的门,当然没有回应,又立刻去问宿管阿姨。宿管说是啊,她两天前就来办理退宿了,钥匙都交还给我了。她有些可惜地说,当时我还劝了她好久,让她多坚持一下,但是她说她已经跟学校申请退学了,工作也找好了,我就随她了。每年首都戏校都有那么五六个退学的,我也没有办法。
    盛慕槐还是请求宿管阿姨把周青蓉的门打开看一下,明明她们两天前还一起吃过饭,难道那时候她就已经申请好退学了吗
    宿管禁不住盛慕槐的恳求,念叨道“你们这些小姑娘怎么都那么固执。” 还是拿着钥匙去打开了小库房的门。
    里面果然再没有任何周青蓉的个人物品,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张床和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地面。
    盛慕槐空空荡荡的房间,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周青蓉确实已经离开学校了,她这样决绝的一走,是不打算回头了。
    宿管阿姨有些同情地安慰盛慕槐“你朋友走之前没跟你说吧这也能理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盛慕槐谢过宿管阿姨,恍惚地走回宿舍,拿起那封信又仔细地、从头到尾地读了三遍。她终于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周青蓉走了,没拿毕业证就离开了戏校,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从今以后还能不能再相见了。
    周青蓉是她穿越到这个年代的第一个朋友,后来又共享着一个家。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在槐上小学、在凤山、在各个戏班曾经抵达过的田野和乡镇、在戏校、在首都,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儿都有。
    眼睛有些模糊。
    “槐槐,你怎么了” 柳青青问。
    “没什么。” 盛慕槐胡乱擦擦眼睛,把信纸叠好,把一百块仔细收起来。
    人各有志,周青蓉决定离开,她祝她安好,永不后悔。
    自己最后为她做的,就是把她信里交代过的事情一一处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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