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吧,我带你去食堂吃宵夜。” 她拉着周青蓉往食堂走。
    食堂会卖一些串儿、油饼、稀饭之类的宵夜给练完晚功的学生,这是要收费的。
    盛慕槐把两串烤鸡心,两串烤韭菜,和两碗玉米碴粥端到桌子上。
    周青蓉也许是饿了,连勺子都不要,抓起碗唏哩呼噜地开始喝粥,最后把脸整个儿埋进粥碗里,带着种恶狠狠又自暴自弃地发泄模样。
    “你干什么啊。” 盛慕槐抓住周青蓉的手,制止了她。
    周青蓉这才停下,用手抹了抹脸和鼻尖上沾得玉米碴“没什么,我没事。”
    “槐槐,我是看清现实了,我在唱戏这件事上是不成了,但你不一样。” 周青蓉忽然抓住盛慕槐的手,目光灼灼“你是个天才,你唱的白蛇传根本就比我们那个破烂老师要好。这次巡演李校长和范校长都会到场,你要抓住机会登台。有传闻说范校长想在学校里收一个徒弟,所以俞雁才会那么上心去表现,你这次只要能在范校长面前演唱一次,就一定能抓住她的心,说不定范校长就把你给收了我看到时候俞雁还怎么得意。”
    “可我只是去打杂的。” 盛慕槐说。
    “俞雁选的那个b角唱的不是一点烂,就因为家里有钱,才当上了b角。” 周青蓉冷笑,“槐槐,只要让柳宝珍上场,她肯定出状况,到时候你不要客气,学生里能唱整本白蛇传的也就只有你了。”
    “俞雁以为自己的算盘打得精,其实范校长根本看不上她,不然早就收她当徒弟了,怎么等得到今天” 周青蓉抓起一串鸡心,将它们全部撸到了嘴里。
    十月二十日,盛慕槐在被窝里举着手电筒写信
    “爷爷
    展信佳
    不知道您身体最近怎么样,凤山的一切都还好吧请您代我问候凤山所有人,告诉他们我很想念他们。我现在在被窝里跟您写信呢。我们已经结束了在首都的巡演,明天就要前往天津了。
    首都所有戏院里我最喜欢吉祥戏院,虽然设施都很陈旧了,却有种时光凝聚的感觉。梅老板曾经在这里演出过很多回,在后台帮忙的时候,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见当年锣鼓开场的声音。您一定来过吉祥戏院,也一定在戏院里演出过吧
    对了,我现在是个后台打杂的,帮学校三十年巡演做义工呢。衣箱师傅说我聪明,流程、角儿的穿戴、叠戏服都只教一遍就记住了,要不是我是个戏校的学生,他们都想把我留下来当徒弟了。我觉得在后台帮忙的收获很大,打杂不是只为了打杂,还让我更了解了戏曲的方方面面,对人物的美学欣赏也有了提高
    好了爷爷,我要睡了,明天还要早起赶火车。听说天津的观众都特别严格,连谭富英老前辈都曾经因为嘎调没唱上去被喝倒彩扔鸡蛋,我们都可紧张了。
    祝您身体健康,万事顺意
    此致,
    敬礼
    盛慕槐”
    盛慕槐将写得满满两页整的信纸小心叠起来,放入了信封,这才安稳躺上床睡觉。
    其实这些天她也挺累的,这次巡演的不仅有在校的学生,每场还会请一位在首都戏校毕业的名家。她每场戏开场前都忙得脱不开身,等主角登台以后,她又要溜到前排去看戏,吸收别人表演的经验,戏演到最后一幕了,她就要赶紧回后台,准备工作。
    但她忙碌得很充实,很开心。
    要说哪里不爽,就只因为一个人俞雁。她太难搞了,而且特别喜欢给盛慕槐和也在后台帮忙的柳青青挑刺。帮她穿行头能挑出一百个毛病,末了还要说盛慕槐和柳青青没有眼力见儿,打杂都打不好。
    遇到这种时候盛慕槐一般都懒得搭理她,她怎么说就照做,反正穿得不好看也是她自己的锅。
    可有一场戏沈校长来后台看了一眼,俞雁前一秒还在冷嘲热讽,下一秒就站起身十分热情地走到沈玉薇身边,和她聊起了演出感受。
    真是个老双面人,大阴阳师啊。盛慕槐在心里吐槽。
    第二天,首都戏校参加三十周年天津场的学生整齐地在校门口排成两队,往火车站方向行去,她们要坐火车前往天津。
    第一场演出是在中国大戏院,打炮戏就是白蛇传。
    不过今天的演出很特殊,为了回馈观众,同时表达重视之情,范玉薇和她的搭档会演出前两折「游湖」和「结亲」,下面的再由俞雁接替,据说李韵笙校长也会在台下捧场。
    范玉薇有自己专门的化妆师和行头,身边还有许多人,盛慕槐仍旧负责给俞雁服务。不知道是因为范玉薇也在还是怎么的,俞雁今天竟然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化妆梳头,嘴抿得死紧,连盛慕槐给她穿衣服的时候都没有主动找茬。
    因为范玉薇的缘故,中国大戏院的座全都卖光了。
    台下有许多范玉薇的老戏迷,今天一是来重睹角儿的风采,顺便再看看首都戏校改革开放后培养的新一代小演员究竟怎么样。
    因为俞雁还没上场,盛慕槐不能溜到前面去看戏,只能在后台听戏。
    范玉薇演这出是宗梅派,她把梅派的贵气雍容融合进自己特有的甜亮高亢的声音里,即使不看身段,也听得特别过瘾。
    游湖加上结亲一折只有三十余分钟,下场后范玉薇连妆都来不及卸,先来鼓励俞雁。
    俞雁一身素白绣花褶子,配上苗条高挑的身段和精致的妆容,看上去真如白娘娘一般。可她一开口,嗓子哑的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俞雁,你嗓子怎么成这样了” 带她的青衣老师最先开口问。
    “我可能感冒了。” 俞雁语气里带着些微哭腔。她心气儿高,这么重要的演出,范校长的也在的场合,她怎么能够出差错
    “你,你怎么不早说啊” 青衣老师看了一眼范玉薇的脸色,心里慌极了,“柳宝珍呢柳宝珍扮上了没有快让她准备上场。”
    好在柳宝珍作为b角已经把妆面画好,大头也戴好了,只要换上衣服就能上场。
    盛慕槐跟另外两个义工立刻替她穿戴起来,将她送到了上场门边。
    等她上了场,后台的所有人才舒了一口气。
    范玉薇却很严肃,当场教育了俞雁一顿“ 你这场演出是为了学校的荣誉,为了台下的观众,不是为了自己当主角如果你嗓子不在家或者不舒服,就应该第一时间告诉老师,换b角上。我们戏校的教育不是让你们把个人的面子和成败放在一出戏的成功之前。”
    她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发火,但俞雁却感觉那一句句话都像巴掌一样抽打在她的脸上,她想周围的人虽然没发出声音,心里肯定笑死了。
    俞雁脸和耳根通红,盯着远处,半晌不吭声。
    “我不是针对你个人,你也不必心中有气,嗓子不好就多休养两天,把该怎么做一名好演员想想清楚。天津的演出错过了,上海还有机会。” 范玉薇说。
    “校长我” 范玉薇这几句话已经把俞雁在天津演出的机会全消灭了。她还想站起来再争取,青衣组老师却伸手把她的肩膀给按了下去。
    就在这时,台下忽然发出一阵叫倒彩的声音。原来柳宝珍演得实在不行,把一个许仙劝酒,白素贞不肯饮,最后禁不住许仙再三请求终于含羞带喜饮下雄黄酒的过程演得意趣全无。
    特别是范玉薇珠玉在前,这样一对比,柳宝珍简直和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味。
    这也就罢了,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小孩子,现在京剧又不比从前,大家也都忍住了。
    可是她在许仙看到白素贞真身吓死以后的表现实在太糟,水袖抖得像个面口袋,趴在许仙身上真像条蛇一样扭来扭去,看得人直想发笑。
    可能是太紧张了,唱这折最脍炙人口的唱段时,她一开口“含悲忍泪托故交,为姐仙山把草盗,你护住官人莫辞劳。为姐若是回来早,救得官人命一条,倘若是为姐回不了,你把官人遗体葬荒郊” 连破了三个音,最后下场真是在嘘声中含羞带泪地离开。
    “这就是你们选出来的b角” 范玉薇问。她都多少年没听过这样热烈地倒彩了。
    她是校长又是名家,平常校务和演出工作都很繁忙,还是抽出功夫给俞雁和负责教学的青衣老师细致地讲过好几次这出戏,并且把自己珍藏的录音录像送给俞雁观摩。没想到她们选出的b角竟然是这样。
    “这样演下去,咱们首都戏校的名声在天津就别想要了。这个b角不能再上了,在场的学生里面还有没有人会演白蛇传”
    戏演到她这个份儿上的人,反而更加珍惜羽毛。但范玉薇已经做好实在不行就自己上的准备了。
    从「盗草」到「水斗」几折有激烈的武戏,她一来年纪大了,很久没演过武戏,身段不如年轻时灵活,二来也没和学生们配合过,反而可能出差错。
    可为了首都戏校的名誉,为了台下观众着想,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只希望台下的老观众看在过往的面子上别太苛刻。
    这时候,一直穿着件黑色练功服,扎着丸子头忙忙碌碌毫不起眼的盛慕槐举起手“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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