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医师有不愿离开院子的怪癖,当初风靖带着她从空桑山全力赶路花了整整半日才到医师的院子。白祈祾修为不及他,又是带伤的身子,渊瑯也因缺少本源有些钝阻,御空飞不了多久就要下地步行,再加上路上耽搁了些时间,这么一来二去,此番回空桑山,白祈祾足足是花了四天。

    如此算来,如果陆师姐与碧瑶还未出那滴血洞的话,二人在内被困已有近十二日了。

    滴血洞唯一的逃生之路的尽头是一个密洞的洞口,开在空桑山半山处,山阴坡的一个悬崖下面,洞口被杂草覆盖,树木繁茂,极是隐秘,八百年来都未得有人窥见。

    白祈祾也只得一个大概印象,一时间也寻不到更为精准的位置,只能在周遭镇子补给收拾一番,再进空桑山,准备细细寻找。

    但要在偌大的空桑山上寻一个洞口谈何容易,就算沿着半山腰处的山阴寻一个悬崖也不是个易事,更何况日夜兼程的赶路于伤势无半分好处,伤口已开始有隐隐迸血的迹象。

    但好在并没有搜寻很久,就在搜寻的第二日,白祈祾正在林间休息的时候,突然就感到脚下的土地开始震动,起初震感还小,后来越来越晃,连带着整个空桑山都开始摇晃,不仅如此,从内部还传来了巨响无比的轰鸣声,连带着外层的石块剥落横飞。

    白祈祾心里一紧,手诀一掐,连忙腾空飞到空桑山的上空,紧紧的盯着这几日搜寻到的可疑洞口。

    快出来了

    就在轰鸣声越来越大的时候,突然其中一个洞口嘭的一声巨响被一股巨力撞了开来,周遭砂石碎草翻飞,白祈祾连忙循着那洞口落下,就在白祈祾感觉到那两道熟悉的气息的时候,洞口突然坍塌下来,万斤巨石压下,尘土飞扬,将这洞口堵得严严实实。

    一袭熟悉的白衣身影跌跌撞撞地冲出灰尘,几乎脱了力般朝地面摔去。

    白祈祾手比心快,心念刚动,右脚便已经猛地凌空一踏朝她扑了过去。

    陆雪琪被那轰爆的气流裹挟着往前踉跄一跌,突然迎面却是扑来一股极为精醇温和的灵力,那灵力堪堪将她往上托了托,但陆雪琪被这突如其来的灵力一惊,心神俱疲之下来不及想恁多,条件反射性的刚想勉力抵抗,手刚提起,陡然间却是落入了一个温温软软的怀抱里。

    陆雪琪的心脏还因方才在生死边缘奔跑而狂跳,一瞬间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极为熟悉的体香,陆雪琪还未来得及防备的手正悬在空中。她木然疲惫的眨了眨眼,一股莫名的安心几乎让刚在鬼门关前逛了一圈的她落下泪来。

    身后那人的声音清淡却低哑,带着一股强打的精神

    “没事了。”

    陆雪琪鼻尖一酸,一双清眸渐渐起了一层雾气,久久、久久的不愿抬头,只是将头埋在白祈祾的肩头,只有紧紧攥着白祈祾衣裳的指尖还在不住的颤抖,悄悄漏出她的一丝情绪。

    “陆师姐,我来晚了。”

    白祈祾喉间哽咽,心上酸涩,张了张嘴,咽下千言万语,终究只说出这么一句话,她望着陆雪琪沾着污渍的侧颈,险些失态,但脸上终究还是不动声色,只有望着陆雪琪的一双眸子在摇晃。

    足足十四日的生死博弈。

    好在、好在平安无事。

    好半晌,待周遭的尘埃都渐渐落定时,二人这才动了动。

    陆雪琪从未与人挨的如此近,之前在滴血洞里呆了十四天,已是虚弱至极,心神俱疲之下又经历了番生死边缘的逃生,在脱力的情况下更是惊慌失措。现下慢慢缓过来,理智也渐渐的恢复过来。莫说这近乎亲密的距离不妥,就是这从未有过的示弱姿态,也让陆雪琪感到极为羞赧与不适。

    陆雪琪面上尚还能镇定自若,但那藏在温软青丝下的小小耳尖却突然在一息间就红透了,几乎要滴下血来,与那虚弱的苍白的脸色交相辉映,有种异常的美感。她松开了紧攥得太用力而有些泛白的指尖,身子还有些微不可闻的抖。但她却依旧固执地轻轻晃了晃腿,示意白祈祾将她放下来。

    白祈祾会意,虽然对自己一时的冲动有些难为情,但顾忌陆雪琪的身子,犹豫了一息,最终还是在陆雪琪的坚持下,妥协了,将她慢慢将她放了下来,只是单手虚虚的扶着她。

    一落地,离得远了,陆雪琪就又是那个风华绝代、清冷至极的青云门天之娇女了。

    白祈祾抿了抿唇,心头莫名涌上一阵失落,她掩下眸,站在一旁,轻轻喊了一声“陆师姐。”

    陆雪琪背影动了动,没有转过头来,倒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调侃着开了口“这儿还有个大活人呢。”

    碧瑶

    白祈祾惊喜的转过头去,循着声音望见了碧瑶,她站在离洞口不远处的一块干净草坪上,风尘仆仆,脸上还残余着劫后重生的喜悦,一双明眸之中虽难掩疲惫,但似有水波流动,朦胧中带着晶莹,身子因为逃生后的激动还隐隐有些颤抖。

    白祈祾瞧她也是安然无恙的逃了出来,十分激动,欣喜望着她“抱歉,一时太激动了。”

    “罢了罢了,我可不与你计较那些。”碧瑶朝她嫌弃地摆摆手,转头又淡淡地望了眼她身后的陆雪琪。

    二人一同在滴血洞中被困了十几日,虽是生死之间几度徘徊,但终归有白祈祾留下的印记指引,未曾有过需要将信任的后背互相交出的情况,陆雪琪又是个极为正统之人,不与碧瑶动手便已是情势所迫,除了必要的话语,自然不会与她有其他任何交流。

    而碧瑶,生来便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又长于鬼王宗,经年累月受魔教熏陶,也不觉得所谓的正道是甚么好东西,如果说陆雪琪是傲视群雄的天之娇女,那么碧瑶便是看似亲和,但谈笑风生间却暗含着独属于自己傲气的小魔女。二人这般不对付,碧瑶自是不会赶着上去找不痛快。

    白祈祾知道二人立场不同,也不愿作那甚么劝诫之说。正道魔道,说的通俗些,只是个岔路罢了,但她却是真情实意的对碧瑶道谢“碧瑶,谢谢你。”

    “不用,交易罢了。”碧瑶轻笑着摇摇头,对她眨了眨眼,道“你若是真心想谢我,日后借我你那黑剑瞧瞧,如何”

    白祈祾一愣,望了望腰间的渊瑯,没想到碧瑶还是惦记着它,笑着对她点了点头“渊瑯此次本源离体,灵力有所亏损,你若是感兴趣,日后修养好后借你一观并无不可。”

    碧瑶也是没想到她如此爽快的答应了,偏眼瞧了她一眼,随后飒然一笑,转身挥了挥手,朝密林里走去“再会。”

    白祈祾望着她渐渐隐去的身影,轻笑一声,点了点头。

    “再会。”

    下次再会,便是风云变化之际了。

    与碧瑶暂别之后,白祈祾本想带着陆雪琪御空而行,直接落到城镇里,但陆雪琪却是说什么也不愿让她抱着,说的急了,竟是冷哼一声便直接转头朝着密林里走了,白祈祾无法,顾忌着她的身子,只好顺着她的意思,行了一路,天色渐晚之后便寻了块空地支起了个篝火。

    “噼啪”声中,火焰吞噬着柴木,发出脆响,冒起了阵阵轻烟,白祈祾坐在篝火旁,出神的望着跳跃的焰火,不时捡两根细瘦的干枝丢进火里,火舌沿着树枝升腾,将其舔舐殆尽,火光映在白祈祾疲惫的脸上难得的显出几分生气。陆雪琪一袭素净的白衣寡淡地立在几步之外的一棵树下,脸上一如往常般清冷。

    许是还在置气,亦或是真的失望,陆师姐比往常还要寡言,以往都是白祈祾轻笑着找些话题,但现下白祈祾也是阖了眼,不知说些什么,一股诡异的沉默笼罩着二人。

    白祈祾坐在火堆旁边,风声混着虫鸣,她呆呆地望着火星子炸开又转瞬熄灭,怔怔出了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白祈祾抬起右手,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包用油纸包好的糕点,她将油纸包捧在手心上,那油纸正中间有一根草绳,打了个极为别致的绳结,她望了望陆雪琪,又望了望手中的油纸包,犹豫了片刻,还是起了身走到了陆雪琪的身旁。

    白祈祾的手极为好看,几近玉琢的白皙肤色,明朗纤长的线条在骨节分明的关节上起伏。她用食指捻着那绳结的一小节,轻轻拉开,油纸“呲啦”一声散开,露出了里面的几块糕点。

    “还热着,吃些罢。”白祈祾往前递了递,弯了弯眉眼,“如意糕,如意吉祥。”

    陆雪琪只是淡淡地望着她,眼里都是道不清的情绪。

    白祈祾见她没有接过的意思,又笑着道“如意糕是由糯米粉和去壳芝麻制成的,清凉爽口,我尝过了,不腻。你许久未曾进食,贸然吃太过油腻的肉食对身子不好。”说到这里顿了顿,仿佛自己也想起她们是修真之人,与凡体不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总归是不好。”

    你也不喜油腻。

    “陆师姐,尝尝罢。”

    白祈祾又往前递了递,眼角的暖意晕染开来,酿成一片润色。

    陆雪琪垂手而立,掩在宽大袖袍里的食指微微勾了勾,抬眼望着白祈祾,沉默着接过了尚还有一丝温热的油纸包。

    也不知是那人指尖的温度亦或只是食材逸散出的余热。

    陆雪琪心神摇晃,轻声偏头道“谢谢。”

    白祈祾笑的开了,摇摇头“陆师姐用过膳后早些歇下,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到了镇子里整顿一番再作打算。”

    一个不问,一个不提,二人默契的没有再提死灵渊下的种种。

    陆师姐,世人皆说你清冷又孤傲,哪知你心肠这般软。我欺你瞒你,将你打昏,丢进阎王爷的殿门前走了一遭,又满肚子的坏水,如此糟糕,本以为你会永生永世再也不要再理我,可我只是稍稍低伏了眉眼,你便忘记了以往的种种不好。

    陆师姐,我不是甚么好人,我只是偶然闯进这个世界的孤魂野鬼罢了,我是变数,是不安,是动荡,是异类,但就算我如此小心,不知何时,心里头还是突然就有了牵挂,突然有了一种从来没尝过的味儿在生根发芽,潜滋暗长。

    陆师姐,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陆师姐,这可如何是好。

    陆师姐,你会觉得荒诞不经,还是离经叛道,亦或只是无边的沉默

    陆师姐。

    陆师姐

    这日晚些,白祈祾难得歇下,梦见了陆雪琪,一袭白衣定定的站在跟前,无声无色,一改往日清冷淡雅之色,面上红妆倾城,一如那日在大殿上的惊鸿一瞥般,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却又让白祈祾觉得无比陌生,仿佛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她的眸中没有一丝温度,比化不开的积雪还要冷。

    混沌之中,白祈祾慌忙想要走上前去,想要拉她的衣袂,想要急急的说些什么,但她们之间的距离忽远又忽近,硬生生的存在于那儿,明晃晃的亘在那儿。

    无法靠近,也无法逾越。

    白祈祾停了下来,呆呆的望着她,立在原地,过了好久、好久,唤了句

    “陆师姐。”

    陆雪琪望过来,一眼仿佛穿透了万千时光,所有厚重的壁垒开始分崩离析。

    她的眼中冰雪消融,繁华盛开。

    当心头有了“喜欢”二字的时候,所有无法以常理解释的举动和迹象便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

    左右,也不过喜欢两个字罢了。

    对于自己喜欢上的是同为女子的陆雪琪这一点,白祈祾倒是十分看得开,虽然心下有些苦涩,但很快就接受了自己与旁人的不同。

    她上辈子恣意惯了,受不得条条框框的束缚,现下想清楚了,也不会再优柔寡断,自怨自艾。

    第二日清早二人便出发,走了很久,到了晌午,这才走到官道上,沿着官道又行了两个时辰,开始渐渐瞧见了行人,这般再行了一个时辰,终于是瞧见在这古道的前头,出现了个小镇。

    这镇子瞧上去规模虽然不大,但也算是总归有了些人烟气,一路劳累的二人一时心中都有些欢喜。

    走到近处,见着镇口路旁,立着一块石碑,上边刻着“小池镇”三个字,想来是这个小镇的名字了。

    二人走进镇门,听着人声渐渐大了起来,古道从这小镇上直穿而去,路旁有屋舍檐宇,也有些商铺,不过更多的,倒是些在道路两旁直接摆摊的小贩,沿街走去,叫卖声不绝于耳,真是一副世情画卷。

    二人不约而同的都放缓了脚步,慢慢走在人群之中,神情也逐渐柔和下来,久违的烟火气息让二人的心情一时都有些激荡,自从空桑山那日起,二人就没有过上一天安宁日子。反复内外伤积郁而成的暗伤,难捱的寒冷饥饿消磨的心智,无法入眠提心吊胆的每一个日夜,就连一行人,也是被各种意外冲得四下散落。

    好在苦难艰险总会过去。

    白祈祾阖了阖眼,侧目瞧了眼身旁的陆雪琪,轻轻笑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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