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爱卿, 闵州旱灾的详情, 朕希望三日后你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丸子裙摆上的五爪金龙仿佛能冲破禁制飞出来, “若是不能, 朕会质疑你的能力。”

    丸子这一句,不亚于一句重锤砸在懒散的朝臣每个人的心中。太和殿一度陷入死寂, 人人自危。偌大的太和殿, 安静得仿佛只有呼吸的声音。高台之上, 只剩下丸子一人走动的声音。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 每一步仿佛踩在人心上。

    所有人都低下了脑袋, 生怕被丸子单拎出来当众处以极刑。今日所有遭遇,于这群自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大于天的文臣来说,今日丸子所举不亚于极刑。

    丸子踱了几个来回,目光投向跪在地上汗流不止工部左侍郎又笑了。

    谁也不知她在笑什么, 谁也猜不透她的心思。今日之前,朝臣们无论谁也不曾将这个荒淫无度的女皇放在眼中。今日之后,丸子似笑非笑的神情成了他们挥之不去的阴影。不过那又如何, 谁在乎他们想什么。

    丸子一甩广袖又重新走上龙椅坐下“有事启奏, 无本退朝。”

    安静许久, 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的御史大夫吴鹏缓缓站了出来。他手执玉笏小碎步行至殿前, 躬身一礼朗声道“臣有本启奏。”

    因启奏突然, 他并未呈上奏折, 只口头上奏道“臣参奏。户部右侍郎姜涛公然违背凰临律令, 携邱成志中郎将人等十六人狎妓, 致四死二十三残。还请陛下彻查。”

    凰临自初代女皇凤媚登基以来,严禁官员狎妓宿娼。便是因犯案投入贱籍的官妓,也不过以官妓歌舞佐酒,不得私侍枕席。如有违令者,徒十年。便只是私妓,如有强行狎妓者,徒二年,并处以八十大板。自此十年以内不得升迁。

    御使大夫吴鹏这一参奏,不亚于断人仕途。腿软脚软的户部右侍郎姜涛立即爬起来怒道“荒谬陛下,臣不曾有违此令。这是欲加之罪”

    “老臣敢奏,自然是证据确凿。”

    姜涛还要再辩,丸子手一挥,两个侍卫立即冲进来捂住姜涛的嘴。她手肘撑着龙椅的扶手,身子偏向一边。堂堂一国之君,坐姿慵懒且极不庄重。但下首任何一个人,此时谁也不敢质疑她的坐姿“大理寺卿何在彻查此案。”

    底下大理寺丞极不情愿地站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应诺。

    有一人开头,后面的人便硬着头皮也得跟上。不过鉴于近日丸子气晕相国之事引起众怒,近日上朝之人谁也不曾正式写过奏章。便是上呈奏章,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丸子一一听完,并未再口吐任何惊人之语。只在退朝之时,命六部尚书留下。

    六部尚书面面相觑,不知女皇葫芦里卖什么药。心中有鬼的,脸色已经不好看。心中没鬼的,也弄不清这女皇的心思。六个人各怀鬼胎地随宫人去御书房议事。

    相国不在,这还是头一回相国不在的情况下,六人直面女皇。

    丸子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但依旧是玄底绣五爪金龙。凰临王朝以玄为尊,紫金为次,颜色越接近黑地位越尊崇。换言之,整个凰临除了帝后能穿玄色,任何人都不可。不过此事姑且不提,丸子对他们奏请的税负改革非常有意见。

    六人等候片刻,丸子一到便将税负改制的奏章丢下去。

    事实上,凰临的税负制度也沿用了前朝,有些类似于租庸调法。

    即每丁年交纳租米二石;调随乡土所出,年交纳绢或绫、二丈,绵三两;不产绵,即纳布二丈五尺,麻三斤。每丁年服徭役二十日;如无徭役,则纳绢或布替代,一日折合绢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若官府额外加役,加二十五日,免调;加役三十天,租调全免。年额外加役者,不得超过过三十日。

    如今改制以后,赋税税率上并未减轻,却是在原本基础上加征一期。分春秋,各征一期。还美其名曰,两税法。

    六人看完不明所以地窥着丸子的神情,然而丸子的神情根本看不出深浅。他们素来知丸子阴晴不定,生怕不小心触了虎须,小心翼翼问道“陛下,可是觉得何处不妥”

    “加征一期,”丸子换了个姿势,“谁提出了如此杰出的提议”

    六部尚书一把年纪了,心口仿佛揣了只兔子,蹦蹦跳个不停。不可否认,凤九天沉溺美色不问世事,他们一度以为这就是个草包。甚至不止朝臣,整个朝野内外,谁也不曾想过酒囊饭袋的女皇对一切心知肚明,信手拈来。

    凌志楠有些激动,他反对这个两税法已然很久了。从户部吏部共同草拟出来,他便一直反对。奈何六部尚书争执不下,相国却偏向于采纳。

    他站出来,顾不得文人斯文地当即骂道“一些吃相极其难看的世家大夫联手绞尽脑汁提出的杰出改革。陛下,恕臣无礼,老臣,绝不赞成税法改制。凰临建朝不过十五年,百姓才将将从战乱中缓过气来。老臣以为,休养生息方为长久之道。不仅不能加征一期,老臣以为,即便是改革,也应当在原本税负基础上,调减税负。”

    礼部尚书扶着山羊胡,蹒跚地走出来“老臣也以为极是。”

    “陛下臣以为两税法乃国之大计。万不可因一时心软便听从这些胡言乱语”户部尚书胡宽立即驳斥道,“尔等可知国之初立,百废待兴,然国库早已空虚。尔等只知为一时清民不顾国之生存。没有赋税,尔等俸禄何来军需何来戍边粮饷又从何来宫中美人众多,一应吃穿用度,大兴土木,修建宫殿祠堂,逢年过节宫宴等等,银两又从何而里啊尔等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没有赋税户部如何掏得出银两,站着说话不腰疼”

    凌志楠被噎了个仰倒,但却坚决不同意施行,脸红脖子粗地与他争论起来“你又知什么鼠目寸光,国库空虚虽一时窘迫。但节衣缩食,也并非全然不可为。等十年二十年后百姓恢复生气,国库自然充盈。此时加增赋税,不亚于杀鸡取卵,这是误国”

    “节衣缩食凌大人当真是可笑。你一家人节衣缩食不会如何,你能叫陛下也节衣缩食军需粮饷,一应不可或缺。”

    “说得好听,你倒是将每年拨军需多少粮饷多少说出来。”凌志楠就是看胡宽不顺眼,吵起来脸都不顾了,斯文也不顾了,“若是三两一斗米,那国库空虚就是尔等败的”

    “你个老匹夫你住口”

    胡宽没料到他旧事重提,红润的脸色一下又白了。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陛下,老臣,您可千万莫听这老匹夫胡言乱语臣对凰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建造行宫所用银两拨款预估,可是工部尚书你亲自递上来的。凌志楠你千万莫忘了”

    凌志楠一想到左侍郎,面上又青又紫的。

    被抓了痛脚,气得直接将手中玉笏砸胡宽脑袋上。胡宽老迈被砸了个正着。脑袋上鼓起一个大包便要冲过来就要扑打。

    有人动手,便有人上前拦。一时间,几个加起来都快四百岁的人扭打成一团,令人瞠目结舌。

    丸子歪坐在桌案后,冷眼看着几个老头儿打的乌沙鞋子满天飞,越打就越起劲。抓起手边一个玉杯往地上狠狠一掷。

    玉器碎裂的声音瞬间吓住几个老头儿。

    丸子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从头到尾不过是看了一场猴戏。这等认知叫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脸上乍青乍紫,仿佛脸皮都被撕扯下来。

    “闹够了”丸子的嗓音当真是一记醒神良药,她一开口,所有人都不敢再闹,“要不要朕给你们建个练武场往后说不通的,就都去练武场上互相砍彼此几刀”

    六部尚书“”

    丸子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撵了撵,心道老这么扔杯子也挺不好,浪费。

    抬起头,她那双狭长的眼睛瑰丽又尖锐的让人无所适从。互踩同脚的老头儿硬着头皮迎着她的打量,一个个心里恨不得钻地缝。丸子目光在胡宽额头的大包上落了落,转而看着凌志楠似笑非笑“朕倒也并非不可节衣缩食。”

    凌志楠一只眼睛都肿了,但不妨碍他双眼放光。

    丸子有些好笑“当然,既然朕都可以节衣缩食,后宫那些人自然是随朕。”

    说着,她目光瞥向几个老头儿,不紧不慢的腔调口吐叫人心惊肉跳之言“尔等的俸禄自然也可以暂缓。爱卿以为呢”

    “陛下”凌志楠尚未开口,吏部,刑部,户部都跪了下来,“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如何能为了区区庶民,委屈陛下节衣缩食陛下,陛下可万万要三思”

    吏部尚书没有胡宽能言会道,生怕丸子被凌志楠这颅内有疾的人给带偏,他情急之下将南宫充给搬出来“况且,两税法是相国大人早已拍板定案的。尚书省已然在做下达的准备,朝令夕改,如何能给相国交代”

    丸子微笑的脸丝毫没有改变,但屋内人能感觉气氛在一瞬间冷冽紧绷了起来。

    丸子“哦那依爱卿看,朕该如何对相国交代”

    吏部尚书这会儿已然意识到说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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