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红色的现勘三角标,那是三岁的陶泽留下的尸体痕迹。

    空地两侧是几排生锈的铁架,黑暗角落深处有另外一道更大的粉笔人形,维持着死后凝固的姿势,但血迹已经干涸了。

    那是彭宛。

    风不知从何处卷进室内,犹如阴冷吐息喷在吴雩后颈,像是那姑娘怨恨不甘的哭泣。

    “宋平说得没错,确实每条砖缝、每寸地面都是混凝土封死,更没有机关或暗门,除了仓库唯一的铁皮门以外不存在任何进出的空间,但铁皮门外部的铁锁和当初被破门器折断的实木门闩都没有疑点。”江停已经把大衣脱了,灰色羊毛衫袖口摞在手臂上,冲吴雩勾了勾手“给我喝点。”

    吴雩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直接递给他,江停咕咚咕咚喝光了另一半,才用手腕抹了把嘴角“你在外面有什么发现吗”

    吴雩摇摇头,他就穿了一件衬衣,但后面已经汗湿得贴在背上了,显出了劲瘦的腰杆线条“没有,墙壁是实心的,四面封死了。”

    “墙角水泥有没有深浅不一致的地方”

    江停的意思是想问绑匪有没有可能趁他们昏迷时拆了半面墙进来,杀了彭宛之后,再退出去用砖头水泥把墙封死,这样虽然看上去也是严丝合缝的密室,但其实新砌的砖面跟旧砖面的水泥颜色上会留存细微差别,足以成为翻案的证据。

    但吴雩说“没有。我看过了。”

    江停点点头,上前脱了勘察手套,拍拍吴雩的头发“你最近看着不太好。没事吧”

    “”吴雩低声说“没事。”

    话虽如此,但他最近削瘦得厉害,吃得非常少,安静的时候又非常多。有一次江副教授亲自下厨剁鲜虾刀鱼做了小馄饨带来医院,他却只吃了几个就死活吃不下去了,似乎那鲜得连舌头都能吞下去的味道,在他嘴里却味同嚼蜡,连进食都成了为活下去不得已而为之的负担。

    食色性也。一个人连食、色都索然无味了,那活着这件事基本就成了纯粹为一个目标而前进的机械运动,除了那个目标之外再无其他乐趣,安静冷淡如无边荒原。

    “很多现场痕迹都已经被移除了,我们回车上看看案卷吧。”吴雩搓了把脸让自己精神了些,说“也许当初现勘拍的一手照片里会有些没注意到的细节。”

    江停也劝不了什么,点头唔了声。

    “其实关于彭宛的死我有两个细节想不通,”回去的路上江停开了点窗缝,在风声中一边开车一边朗声道,“但力度又不够拿给专案组当做案卷疑点。”

    吴雩坐在副驾上,膝盖上放着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正一张张翻看刑摄照片“什么细节”

    江停说“第一,彭宛一直抱着孩子蜷缩在排水管下的地面上,但却死在仓库角落里,附近铁架没有被撞击、推倒的痕迹,也就是说她是自己走去那个角落的,为什么呢”

    “我想过这个问题,但那个角落附近没有食水、工具、机关、异常光亮或声音存在过的证据,目前专案组的意见是她可能想活动一下。”吴雩摇头一哂,没有对这个牵强的解释多作评价,问“第二个呢”

    “第二个细节是凶手为什么要用刀。在现场地面有石块的情况下,如果我是凶手,我想嫁祸,最好的办法显然是抄起石块两三下把她脑袋敲漏,然后不论把染血的石块往尸体边一丢或带走,都非常方便而且没有疑点,用刀反而会给案情造成很多疑问这把刀是哪来的为什么刀柄上没有步重华或你的指纹当然警方也可以勉强猜想你们刺杀彭宛时用衣服包住了手,但衣服上没有血迹又如何解释呢更重要的是一间密室四个人,还有必要用衣服包住手这么多此一举吗”

    吴雩点头不语。

    “所以凶手在密室角落里刺杀彭宛,以及使用匕首作为凶器,这两点都是行凶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江停顿了顿,说“但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两点对凶手来说都那么重要。”

    “我也想不通。”吴雩向后靠在椅背上,皱眉道“石块、木棍一类钝器往往比使用冷兵器杀人需要更多的决心和力量,偶尔也需要更多的行凶激情。难道这凶手的肢体力量和行凶决心不够我觉得不像。”

    大g驶过街道,江停突然从侧视镜中瞥见了什么,眉心微微一跳,打灯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说“我去买个东西。”

    “买什么”

    江停没回答,只一摆手,下车匆匆走了。

    吴雩从侧视镜向后望去,只见他裹着大衣快步穿过街道,径直走向对面一座街心公园,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没有深究,也没跟下车,继续翻看现场照片,突然在满摞照片中的一张角落上看见了什么,就着车窗外的光亮仔细端详片刻,只见是铁皮门边墙和地面交界处有一个小小的黑影。

    是一只死老鼠。

    吴雩开始没在意,又翻了两张照片,突然动作一下停住。

    老鼠。

    老鼠怎么会死在那里

    车外大街上的喧杂透过窗缝隐约传来,吴雩却毫无觉察,紧紧盯着手里那张照片,瞳孔渐渐张大,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他全部意识,将眼前场景呼一下突然拽回了当时的密室

    “你干什么你别过来别碰我的孩子”

    “我抓了只老鼠,刚喂吴雩喝了点血,你让小孩也喝一点,否则他撑不了那么久”

    “别碰他别过来走开”

    “你干什么老鼠不会害死他,但脱水会”

    “你拿走走开走开”

    小孩从昏沉中惊醒,爆发出响亮的尖哭。步重华被女人推得踉跄了好几步,突然仿佛意识到哪里不对,视线一下盯住了彭宛怀里的小孩,上前就伸出手“等等,他为什么”

    “不你走开别碰他”

    炸开的彭宛一手护着孩子,一手拼命挥舞抓挠,惨叫、怒斥伴随着小孩大哭响彻了整座仓库。吴雩难受地蜷缩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腑脏就像被烈焰炙烤,混沌的大脑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只能凭本能发出虚弱的声音“步步重华”

    周遭一下静了,过了不知多久,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步重华把他抱起来,精疲力尽亲吻他冰凉的脸颊,沙哑地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很快就会没事的”

    彭宛的喘息和小孩的抽噎仍然在不远处断续响起,吴雩浑浑噩噩依靠在步重华怀里,一只手搭在他臂弯上,隐约感觉到一丝粘稠的液体。

    那是血。

    是彭宛护着孩子疯狂挣扎反抗时,一指甲在步重华手臂上狠狠抓出来的血。

    大g门开了,江停拿着一个冰激凌甜筒钻进车里,头也不抬道“我听严峫说你喜欢吃冰激凌,给你买的,吃吧。”

    吴雩没心思想他为什么冬天跑去买冰激凌,但车内非常温暖,他下意识地接过来把边缘要融化滴落的部分吮掉,说“我知道为什么彭宛指甲里会验出步重华的dna了,他们在密室里确实发生过争执,但我想不通那个孩子为什么你怎么了”

    只见江停动作顿在半空,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吴雩问“发生什么了”

    江停把脸埋在手掌里,两秒后才用力搓了把脸抬起头,神情复杂又有些压抑,终于扭头低声问“我特地要的这个生姜冰激凌球味道怎么样”

    吴雩顿时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车厢里陷入了沉重的静默,不知过了多久,吴雩终于轻声说“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只是说了也无济于事,白惹你担心”

    “什么时候发现的”江停打断了他。

    “步重华走后没两天,你说医院病号餐太咸了的那次。开始我以为是输液太久还不习惯进食,后来问了医生,又上网查了一些资料,才慢慢确定应该是颅底出血留下的后遗症”

    吴雩用指关节揉着眉心,看不清他的神情,良久才几不可闻地呼了口气。

    “我没有味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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