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雩出了口气,疲惫地揉揉眉心。

    窗外天色渐晚,玻璃窗映出荧荧发光的电脑屏幕,页面上的搜索图片赫然是一个个形态各异的骷髅头盔和人头面具,腐烂的、仿真的、考古出土的、海外展出的但没有一个符合何星星对凶手的描述。

    即便在搜索框里加上“祭祀”、“跳大神”等关键词,结果图片也跟记忆中模糊的场面大相径庭。

    我真的见过吗吴雩想。

    步重华那天的话再次从耳边响起“典型的记忆紊乱型应激障碍,让他潜意识对记忆进行了篡改、夸张,是恐惧幻想和真实记忆互相交错造成的结果”

    如果应激障碍可能令人的记忆产生混淆,那么如何才能肯定二十多年前的场景是真实的

    会不会这个骷髅头盔,真的跟“那边的”宗教行为一点关系也没有

    吴雩站起身走了几步,透过半掩的百叶窗,可以看见步重华他们几个在支队长办公室里开会,连许局都亲自下来了,神情凝重地坐在沙发上听蔡麟汇报调查结果。

    步重华表情聚精会神,衬衣袖口摞到手肘,侧坐在办公桌沿上。事实证明熬夜是抗衰老天敌,在支队熬了整整两天一夜后,连步支队警院校草级别的五官都没扛住造,眉宇间满溢着焦躁和疲倦,眼眶里则充满了吓人的血丝。

    蔡麟的声音从门缝中飘出来“现场这块我们几乎已经放弃努力了,从昨天下午到今天的调查重点一直是年家的社会恩怨,但怎么翻都翻不出线索,现在最大的难题是找不出动机”

    百分之八十以上杀人案都是熟人作案,找到动机就等于攻克了最大的难题,但偏偏这个案子连动机都毫无头绪。

    吴雩下意识摸出根烟,还没来得及点燃,步重华像是有第六感似的突然抬头,透过门缝对他一瞪,食指和中指并拢隔空一点,意思是不、准、抽。

    吴雩“”

    许局的角度看不见门外“哎你怎么了”

    “关注手下身体健康,展现我作为上司为数不多的关心。”步重华平静回答,转向蔡麟“对各大医院太平间的筛查结果出来了吗”

    蔡麟愁眉苦脸说“连非法运营的私人太平间都被我们挖了个底儿掉,别说骷髅头了,连完好不腐的头都没有丢失记录”

    步重华脑子里飞快地琢磨案情,眼角余光瞥着门缝外的吴雩,只见他深深吸了口气那瞬间步重华感觉到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又被亲切问候了一遍。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紧接着吴雩又生生忍住了,转身走出了大办公室。

    上外面抽烟去了,步重华想。

    他这么想着,内心又觉得好像自己对这小子的关注度稍微高了一点。他还没来得及分神去思考为什么,突然廖刚探头进门叫了声许局,然后问“队长,您让三组排查年家人在来津海之前的社会关系,现在他们把结果返回来了,听吗”

    许局立刻忘了刚才那茬“听听听,怎么样”

    “年大兴,今年四十五岁,老家在高池县羊枣子村。平时租住在津海周边城郊结合部的小岗村,陆续干过水泥工、装修工、看仓库等等杂活,属于流动务工人员。据高池县派出所传真来的记录来看,是个偷鸡摸狗、酗酒闹事、打老婆打到村委会调解了七八次的混混,在老家那几年横行霸道,经常跟村民争执打架,还曾经强占过邻居的半块宅基地。”

    许局立刻说“那赶紧顺着这条线往下查,派人去他老家摸排啊”

    廖刚赶紧哦了声要走,却突然听步重华“等等。他占过邻居的地”

    “是,我们收到的传真全是一条条出警记录,每条记录里都有概略警情”

    “不对。”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满头问号,炯炯地盯着步重华,只听他轻声道“年大兴只有个女儿,在那些落后的地方算绝户,即便是个横行霸道的混混,也最多在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占点便宜,绝不至于强占邻居的地,现在很多地方争宅基地是能打出人命的。除非他有其他倚仗,足以让其他乡邻都不敢招惹,但又不是涉黑,否则地方派出所跟我们交叉印证时不会一点风声不提”

    宅基地按每户人头分,家里男丁越多越说得上话,廖刚心想难道邻居是个寡妇残疾老人

    步重华脸色突然一变,不知想起什么,疾步走到办公桌后打开了电脑。

    许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哎你查什么”

    “内网。”步重华紧盯着屏幕荧光“全国公安犯罪数据库。”

    吴雩下到刑侦支队大楼门前,深深吸了口初夏夜晚清凉的空气,这才点燃那根烟,翻开了手机通讯录,无意识地在上下滑动屏幕。

    真的要打么他有些犹豫。

    从来津海之前他就知道,自己只需要打卡上班、按时拿钱,过两年辞了职,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人海里,安稳平庸地活到老死,这辈子就算无愧天地也无愧本心了,那些血腥离奇的杀人案其实都不该再跟他产生任何关系。

    但不知道为什么,年小萍死不瞑目的灰白眼珠和步重华布满血丝的锐利瞳孔,就像被快进了的哑剧画面般,始终不停地交替闪现在他脑海里。

    “”吴雩长长出了口气,终于夹着烟,按下了那个号码

    云滇省机场。

    林炡拎着公文包大步走出抵达大厅,一辆黑色轿车早已等在人行道边,司机麻溜下车打开后门,叫了声林科。

    林炡一言不发,坐进车里。

    司机早已习惯了他的作风,也不以为意,一边发动汽车一边从后视镜小心打量他“咱们现在是去哪儿,林科我送您回家还是”

    林炡微闭着眼睛,吐出两个字“省厅。”

    司机已经跟他有一段时间了,能感觉到他表面虽然没有异状,但心情却不太好,于是闲话半句没说,立刻打灯转向。

    就在这时车里响起了手机铃声。

    林炡猛地睁开眼,接通电话,那瞬间他的语气让司机怀疑自己听错了“喂”

    “方便说话吗”

    电话里那道声线略带沙哑,但有种沉静的质感,司机确定自己从没听过。他不禁往后视镜看了一眼,意外地发现林炡眼睛弯弯地,他在笑

    林科竟然在笑,是他的眼睛还是后视镜出了问题

    “方便,我飞机才降落怎么了”

    通话对面电流沙沙,少顷才听那声音含混道“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林炡不自觉坐直了,声音里都带上了笑意“什么忙,你说”

    吴雩站在分局门前的人行道上,在袅袅烟雾中眯起眼睛,灯火繁华的街道夜景尽数映在了他眼底。

    “我早年在南边的时候,有一次进到当地村落,偶然看见巫师戴着人骨面具跳大神。有时我晚上会梦见之前的事,那人骨面具还挺吓人的,醒来以后就想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宗教活动,还把图画了下来,一整天都在琢磨它。”

    林炡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听到最后脸色已经有些凝重了“你晚上经常做梦”

    “偶尔吧。”吴雩含糊应付了一句,说“我就想知道那个面具是做什么用的,感觉很多事如果想通了,以后也就不会老惦记着过不去了。我听人说你的权限查东西快,能帮我查查吗”

    林炡沉声问“你晚上经常做噩梦,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吴雩一时语塞,顿了顿之后气馁道“可能有点违反纪律,你不方便查就算了。”

    林炡幽幽叹道“吴雩”

    司机知道自己应该眼观鼻鼻观心,但林科长那口气叹得,好似咽下了千言万语,让旁人心肝肺腑都不由跟着一颤。

    所幸林科长在那一叹之后就没说什么,只温和地道“那你把你画的图发给我吧。”

    在案子没破的阶段披露关键性线索是违法的,即便对方是不同辖地的同事也不行。所以吴雩之前就把骷髅头盔粗略临摹保存在手机相册里,用短信发给了林炡。

    手机嗡地一震,林炡看了眼。

    “知道了,交给我吧。”他顿了顿,好像终于还是忍不住,对着手机低声问“吴雩”

    吴雩唔了声,正夹着烟要抽,突然不远处阴影里响起手机拍照时特有的咔擦

    这动静极其轻微,在繁华热闹的街道上简直不起眼到极点,但电光石火间,原本半侧身体的吴雩却猛地抬头,精确无比觅声望来,紧接着手就顿在了半空中。

    年大兴站在人行道对面,手机摄像头还来不及藏起来,一张横肉脸绷得紧紧地,自下而上死死盯着他。

    远处绿灯转红,赤红的光映在那三角眼里,泛着淬过蛇毒般的光。

    吴雩经历过太多生死瞬间,几乎在同一时刻就预感到了什么,瞳孔猝然压紧。林炡在电话那头问什么,但他没有在听,他看见年大兴面孔扭曲着,张开嘴做了几个口型

    “二、三、六、五、九”

    分局办公室里,步重华的光标从密密麻麻的网页上迅速滑动,随即一停,屏幕上出现了年大兴呆滞僵硬的二寸免冠照“果然。”

    许局一看“哎呀,这小子有前科”

    “可是我们收到的出警记录”廖刚戛然停住,然后猛地反应过来,全国犯罪人员档案数据库还没建成,派出所的无犯罪记录只保存十年,而且如果年大兴是在外省羁押的,原籍派出所不一定有联网

    而在那些特别封建的地方,除了家里儿子多,还有什么能震慑四里八乡

    蹲过大牢

    “年大兴,原名年贵,十四年前因协助贩卖鸦片不满200克被判有期徒刑三年,并处五千元罚金。”步重华逐字念出内网上的记录,目光落在下一行上“服刑地云滇,锦康区看守所,保山监狱。”

    23659。

    夜风清凉,笑语喧杂,没人注意到吴雩一动不动地站在人行道上,瞳孔微微扩张。

    这串数字仿佛一把钥匙,将记忆角落里某扇不起眼的门轰然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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