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那你往后岂不是要时时守在家里”贺无量问完才堪堪悟出话里的不对,登时眉毛一竖,“好个小子,你爹爹几时还用你来护着了”

    说话间他顺手举起掸子来,阿显吓得往窗边跑,边大声嚷“头回娘教你默写谪仙人的诗时,你便悄悄问了我”

    提着茶壶进来堂屋的郁菀“”

    瞥见郁菀身影的贺无量“”

    自知难逃一劫的阿显“”

    旁观一场戏的令约“”

    一阵古怪的静默后,屋外传来阿蒙的声音,已然改了称呼,叫了声贺叔。

    贺无量这才放下掸子,捋了捋衣襟出门迎客,郁菀亦放下茶壶,不甚放心地将令约撵去连通堂屋的偏厅里

    她家姑娘这般水灵,稍稍提防些姓霍的总是好的。

    因住在溪边,房屋皆是刻意架高过的,贺家堂屋门前便是环屋迴廊与数阶踏跺,院落本是围着竹篱的,但为图便宜,几年前就拆了半边敞开,故而此时霍沉一行都立在踏跺底下。

    霍沉今日披着件茄色祥云纹斗篷,即便站得低,亦掩盖不了通身的华贵气度。

    见主人家出屋,他解下斗篷交到阿蒙怀里,朝阶上贺无量作揖“见过前辈。”

    贺无量微愣,教郁菀轻攘了攘后背,才相迎几步,客套请人进屋。

    霍沉始终轻笑着,随人上了踏跺,却在进堂屋前状若无意地瞥了眼某扇窗。

    躲在偏厅窗后的人一瞪眼,握拳低头,不禁腹诽这人是千里眼变得不成

    想着,她也成了顺风耳变的,坐在窗下听起堂屋里的动静,听他说甚么搅扰、甚么见谅的话,心中拨弄起算盘。

    他似乎是个有礼的,不像霍家人,难道离了霍家他也变好了

    不单她,留在堂上的人亦对霍沉有所改观,言谈雅澹,公子气派虽足,却无半分嫌弃意思,便连那壶劣茶也用得津津有味。

    非但如此,更是备了大大小小十余件见面礼来家中,称是身为晚辈的“小小心意”,贺无量自是回绝不得,倒隐隐约约从这位身上看出当初霍家太老爷的影子,因又倍感亲切地问起霍沉在南方做生意的事。

    椅侧站着的阿显不时往云飞那边瞄上眼,瞄着瞄着,云飞也瞧见他,伸手召他过去。

    他本就盼着能有个年岁相仿的人顽,眼下见对方招手,笑开溜过去,贺无量瞟了眼便任他去了。

    两个小少年站在霍沉身后,阿显压低声问“你叫什么”

    云飞也小声答他“我姓付,他们都只管我叫云飞,你呢而今多大”

    “贺令显,年后便十二了。”

    “可巧,我开冬将满了十二。”云飞笑着将肩上挂着的破旧布袋儿牵开,翻来找去才取出样东西来,“这是我从海上带回来的糖,你尝尝看。”

    阿显眼里才乍开光亮,就听始终留意着他们这端的郁菀轻声阻拦“欸小兄弟,无需给他这个的,他吃不得。”

    “为何吃不得”

    霍沉与贺无量也停下交谈看向他们,郁菀道“怪我们,往年太纵着他,什么糖啊糕的都给他吃,险些患上消渴病。”

    “原是这样。”云飞好不惋惜地皱皱眉头,想到什么又笑着问,“那我昨日遇见的那位姐姐呢她总能吃罢她在哪儿为何不见她”

    “云飞,不得无礼。”

    “噢。”少年可怜巴巴垂下头,俨然成了霜打过的昆仑瓜。

    偏厅里托腮想事的令约自然也听见这声,不禁好笑,她哪里就这样招人稀罕了,值得娘把她藏到这屋里来

    不过那位霍公子,她也的的确确不大想见,若真教他认出她来,岂不难堪死

    正想着,便听外屋霍沉告辞,思绪微转之下,又凑去窗格边,窗上糊的油纸破了个小孔,能见到迴廊上的动静。

    霍沉立在廊上,从阿蒙手上接过那件茄色斗篷披上,下踏跺前似乎又觉察到什么,偏头往纸窗的方向看上眼。

    又一次对上那双漆黑的眼,有人恼了,坐回竹椅上方才捉着衣襟回想,那人似乎笑了笑,那样笑她,莫非是已经认出她来

    这个念头一出,又惹来阵心烦,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三哥你笑什么”回院路上,云飞一脸惊疑地问。

    “没笑。”霍沉否决得很快,而后从怀中掏出方帕子掩唇咳嗽两声。

    “”云飞还想再问,但咕噜已经飞来他边上,他唯有抱住咕噜往檐下鸟架上去。

    霍沉坐回堂屋,顺手从矮几上一个珊瑚色木盒里取出对核桃,饶有兴味地盘起来。

    怪事,怎会有人的眼睛像她这样亮

    他一度将荆棘丛后的石块看做是猫,冷着脸教云飞抱它出来,最后教人好笑一通,偏今日连藏在窗后的眼睛也能看见。

    亮莹莹的杏子眼。

    他想着,竟又露出个笑,屋外不经意偏头的云飞登时悚然。

    果然是在笑

    少年托着咕噜坐回凭栏边,一任寒风肆虐也不为所动,凝神回想究竟是甚么教他三哥高兴的。他原以为,三哥回了宛阳只会愈发冷淡,却不料才头一天就笑了起来。

    往常在鹿灵、在南省都少见他笑,如今在宛阳笑,实在蹊跷。

    可他怎么也没想明白,到用晌饭时霍沉默默看了他好几眼,末了反问他“可是住不惯”

    云飞一个惊醒,生怕他要先送自己回鹿灵,摇头“住得惯住得惯,三哥只歇息去罢。”

    霍沉开冬时便犯了旧疾,至今也未痊好,是以冬日里也需午歇一阵,偏偏今日,他刚躺下不久就模糊听见底下传来说话声。

    到底不是园林院落,单这么座小楼连说话声都难隔住,他细细听着。

    “姐姐不午歇”

    “冬日里从不歇的。”

    “姐姐往哪处去我听周老爷说你们这儿还有湖,你几时便宜,能与我指指路么”

    好个小子,一来就替人添乱,霍沉默默责怪。

    回话的人却欣欣然“好巧也顺道,我正要去纸厂瞧他们做黄纸,你若想去,现在便成。”

    竹篱内的小少年大喜“那多谢姐姐”

    说罢奔门而去,却在这时听得吱呀一声,云飞僵住腿,回身往小楼上看,霍沉正居高临下地立在窗前,瞧着他们慢吞吞吐出几个字

    “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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