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阿显一个。

    及至日落时分,天际几团黑云才跟着风轧来竹坞上方,黑沉沉的大有落雨之势。

    堂屋内愈发晦暗,贺无量点亮两盏油灯,推开靠溪那侧的窗扉,张望上空片刻,回过身笑着问阿显“日里谁说不会落雨的”

    阿显原本对着桌上热腾腾的面食指大动,闻言兴致忽败,赌气哼了声。

    却非和他爹爹置气,而是气那群蝼蚁。

    桌对面剪灯芯的令约笑了笑,日里糖坊巷外那回事,二人都没提起。

    郁菀端着碟腌菜从厨里出来,见贺无量立在窗边,开口护阿显一句“今儿的天本就古怪。你守着那风口做甚,也不嫌冷。”

    贺无量应声掩上窗,坐回饭桌边上才说“我是瞧这天,如今该备的都备齐全了,等今夜落了雨,明儿我就跟老潘领人去山上,晌饭便不回来吃。”

    “可不留你。”郁菀笑了声,忽想到什么,“唷,我倒忘了一事。”

    余下三人齐齐看向她,郁菀放下碗箸,朝屋后的方向示意下,她本生在没落文人家中,举手投足倒比寻常妇人多出几分气度。

    贺无量头个悟过来“后头那屋”

    郁菀点头“早间你们将走不久,那些人便又来了趟,我瞧这回抬的尽是些柴米油盐,想来是快住进来了。”

    “住进来好”阿显抚掌,“总见他们搬桌搬椅,早便烦了。”

    “小孩儿话,”郁菀嗔怪句,继而叮嘱他,“人说是位身子骨不大好的老爷,到时候你少去那屋前淘气,当心得罪了人家,再气出个什么病我们可担待不起。”

    “ ”

    小少年语塞片刻,念及当初教自己气病的夫子,没敢反驳,只端起碗吃面,默默想若是来个跟他年纪相仿的该多好,偏偏是个病恹恹的老人家。

    入夜,屋外果然落起雨,溪流叮泠泠淌着,竹树也教风吹得沙沙响,直至翌日天色熹微才缓下来。

    晨起时雨已收势,竹坞外头住着的纸农们得了这场雨的信,亦匆匆赶来竹坞,贺无量领他们去了专程囤田泥砻糠的屋子,各扛了两个麻包上山去。

    令约撑着屋前的凭栏,等他们走远才收回目光,又仰头看檐上水阴阴的一片天。

    “阿姊,我去学堂了。”阿显提着书袋和一柄油纸伞从屋内窜出,径自跑下几阶踏跺,只留下这么句话和他匆忙的背影。

    溪边阿合驾着驴车候着他,两人上了驴车,越过小竹桥,在泥路上留下车辙跟驴蹄印。

    郁菀这时也从屋内出来,看见远去的驴车无奈叹声“急躁性子一点不变,钱袋儿也能忘。”

    她摊开手心给令约看阿显的荷包,令约笑“这个好办,我待会儿把屋边的几棵竹壅了就给他送去。”

    “罢了,我正好也有话要找从嫂说,一道给他送去。”

    “欸。”

    郁菀叮嘱过她,不会儿也离了竹坞,只剩她一人时,她回屋换上双旧布鞋,又在布鞋外套上双草鞋,这才到偏屋里拖了两个麻包出来,一路拖到溪对岸。

    冬月里壅竹根是为来年出笋,山林里的自是为了将来造纸所需,屋前的则是养来吃的。令约自小爱吃鲜笋,在她眼里,自个儿养的笋比他处的好吃千万倍。

    约莫壅了十来株竹树时,林子里忽传来阵咕咕咕的叫声,她仰脸瞧,原是只羽翼雪白的鸽子在竹林间盘旋,像是迷了向,转了六七圈又扑棱着翅膀出去。

    她不禁弯了弯眉眼。

    此时天色亮了不少,好歹黑云都消散开,白鸽越过沙啦沙啦响的翠竹,飞回两架马车前。

    “咕噜,回来”少年朝那只白鸽叫了声,白鸽听话地落去他左臂上,棕马上的少年欣慰地摸了摸它。

    少年身侧的马车内,听到动静的人缓缓掀起车帘,露出他那张白皙到近似苍白的脸,好在并非失了血色,那双黑津津的眸为原本清隽的面庞添了无数沉稳。

    马上的少年歪头看他“三哥,前边儿就到了。”

    “嗯。”霍沉看向车前,入眼的是片绿林,“教阿蒙停下,牵我的马来。”

    “可你的病尚未痊好。”

    霍沉掀了掀眼皮子,小少年忙扬着嗓子冲赶马的人道“阿蒙,停下,三哥要骑他的马”

    马车徐徐停下,霍沉从上头下来,阿蒙已从个小仆手上牵来他的马,那是匹纯白色骏马,被马仆刷得干干净净。

    “三哥,鹤氅。”方才马上的少年不知从哪儿捧来件鸦青色斗篷给他。

    “多谢。”霍沉接过披上,翻身上马打量起周遭,“云飞,先随我四处瞧瞧。”

    “是,三哥正好能认认路。”免得往后又迷了路。

    高坐在马背上的霍沉悟出他话里的意思,偏头睇他眼,云飞忙学鸽子抖了抖,跃上马“是我说得不好,三哥怎会和咕噜一样爱迷路。”

    霍沉“”

    咕噜“咕咕咕。”

    “既住来这儿,就该免了淘气,若是教我发现你又去别人门前顽皮,便送你回鹿灵去。”

    “便饶了我罢,我保证听话”

    霍沉这才转回眼,骑着马悠哉悠哉地朝竹林幽深处去,身后两架马车碾过石桥走宽道先进竹坞,两匹马则缘着溪流往上,自一架竹桥上越过。

    昨夜一番雨,今日林里泥泞正深,霍沉的白马走在泥径上竟还不高兴起来,呼哧了好几声。

    霍沉懒懒地哼了声,伸手顺它的鬃毛,修长漂亮的指节梳得轻缓,声音亦是如此“可是几日没骑,脾气又起来了”

    “”

    似是威胁了句,马儿竟真的安静下来,云飞见状俯身凑近马耳,悄悄攀着自己的坐骑问“瞧瞧,我待你多好”

    歇在他肩头的白鸽趁机振翅往前飞去,他直起身板“咕噜你去哪儿”

    “云飞。”霍沉忽沉声叫停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微微虚眼看向溪畔竹下。

    小少年顺着看去,远远见到个姑娘静静立在竹间,像一幅画儿,不知是瘦还是衣着单薄,腰肢比其余姑娘在冬日里纤细得多,瞧着弱不禁风的模样。

    他惊讶挑眉,倒也压低了声“三哥今日眼神真好可是那能近怯远症给医好了”

    “嘘,仔细惊扰了人。”霍沉说完揉了揉眉心,又朝那端看上眼。

    怪事,尚隔着小片竹林,他怎就一眼瞧见了这样个瘦弱姑娘

    他策着马慢悠悠往咕噜打转的地方去,云飞只跟在他身侧,马蹄踏在泥径上发出细细的粘稠声响,须臾又被竹林的声响盖住。

    溪畔良久垂头的姑娘这时总算抬起头,霍沉只当她听见了动静,正要别开视线,却见她蹲身提起个麻包,宛如壮汉那样扛至肩头,往竹根处缓抖泥糠。

    霍沉一时顿住驭马的动作,伴着竹林涛声与叮泠溪流,鸦青色鹤氅教风轻轻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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