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亲当年是他们系的金童玉女,多少人羡慕他们的真挚美好的感情,可再深的感情,也敌不过生活中的现实,到最后不也悲剧收场。
    他们死时,才刚过三十。
    只留下一个钟离,被丢进孤儿院。
    她至今还记得在孤儿院见到钟离的情景,那孩子孤零零地一个人待在角落里,静静凝视着庭院里的一个老树,眼神无神而漠然,让人有种凄凉心疼的感觉。
    刚开始她收养钟离,或许是出于愧疚,可随着时间的过去,也慢慢把她当成亲生的女儿来对待。
    “如果你现在是二十四五岁的成熟年纪,那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可你现在才十几岁,我不放心。”苏清看着她,表情肃然,声音冷静。
    “你妈妈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当年我年轻气盛,一时冲动嫁给了钟朗宁的父亲,也曾有过一段恩爱的日子,直到郎宁出生后不久,我逐渐发现他在外面同时和好几个女人鬼混,被我抓到的就不止一次两次也曾歇斯底里地争吵过,甚至想过离婚,可为了孩子,一再忍了下来直到他吸食兴奋剂过度是在女人的床上。”说道这里,苏清的声音不悲不喜,仿佛被那个男人伤透了心。
    “我曾不止一次庆幸死了,我终于解脱了。”这段婚姻是她的耻辱,可如今不说,恐怕也没机会说了,她看着钟离,声音有些轻,“妈不是蛮不讲理偏激的人,不会因为我和你母亲失败的婚姻而否认全天下的男人。只是如今你还小,没有足够的理智来看清现实,妈怕你一时冲动走上我和你母亲的老路。你陪妈妈去美国治病,多认识优秀的些人,你会发现,有很多优秀的男生比他更适合你。过几年你会发现,其实这不过是青春小女生的一时冲动。”
    钟离摇了摇头,抿抿唇,眼底带着坚持,“妈,不会的,不会有比他更好的。”
    苏清也不生气,只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叛逆的孩子,她抚了抚钟离的头发。
    最后她说“妈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在这最后的时间里,你不愿意陪陪妈妈吗阿离。”
    这话简直字字诛心。
    钟离心中钝痛,这简直就在逼她,到底是妈重要,还是那个叫许致远的男生重要。
    她眼眶湿润,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哽咽,“妈别这么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发展迅速,更新换代这么快,说不定明天就有新药出来一定有机会治好的。”这话钟离说得自己都不太信,就怕苏清等不到那个时候。
    苏清拍了拍钟离的背,无声地抚慰她。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你好好想想,妈不逼你。”
    这次谈话无疾而终。
    钟离走出病房,擦了擦眼角,整理好情绪,去找苏清的主治医师。
    “你妈妈现在情况不是很乐观,卵巢癌晚期,治愈的可能性不大你妈妈这个属于家族遗传,加上长期加班熬夜,精神长时间属于高压紧绷状态这个病初期看不大出来苗头,等确诊了一般都是晚期,晚期的治愈性不大,你们亲属要有所准备,这些日子不要让她劳累,尽可能放松心态。”
    虽然主治医生的话比较保守,但其中的意思钟离怎么听不出来。
    她偏过头,擦了擦眼角,“那还有多长时间”
    主治医生说“一般晚期有3至5年的时间,可你妈妈发现的晚,情况已经恶化,如果修养的好的话,也许还有两年时间。”
    两年
    只有两年么
    钟离心中一痛,声音有些哽咽,她勉力稳住情绪,“那有什么要注意的如果去国外治疗呢”
    “美国这方面的医疗手段比国内的要发达,如果能找到这方面权威医生,或许能延长你妈妈的时间。说实话,到了这份上,再动手术也没太大效果,不如尽可能让她放松心态,让她好好修养,保持轻松愉悦的心情,工作最好不要操心了,趁还有时间,多陪她出去走走,散散心,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太大恶化。在一些问题上,最好不要和她对着干,尽量让她顺心,保持愉悦的状态。”
    钟离心沉落谷底,远处脚步声传来,主治医生看了眼,对钟离说“我先走了,有事叫我。”
    钟离点点头,转头看了眼来人,是钟朗宁,他问“妈怎么样了”
    钟离“刚睡下。”
    走廊一片静谧,此时此刻竟有种让人难以忍受的窒息感。
    “敷下吧,明天还得见人。”钟朗宁将冰块递给她。
    钟朗宁在她身边坐下,一贯一丝不苟的西装此时却有明显的褶皱,眼角眉梢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颓废,他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无力和歉然,“刚刚爷爷的话,我很抱歉,你别放在心上。”
    钟离忽然沉默。
    半晌,她问“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怪你间接害死我爸”钟朗宁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远处,有些自嘲和无奈“要是以前,我或许会幼稚地迁怒,可如今长大了,成熟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我爸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妈怀我的时候就在外面和女人不清不楚,我出生后,更是肆无忌惮地风流放纵,在外面花天酒地,夜不归宿是常态,一个星期都难得见到一次人影,公司里的事大半都是妈在撑着。我总是看见书房里的灯深夜都在亮着,我也曾为妈感到愤愤不平,问她为什么如此忍着我爸在外面花天酒地放纵享乐,她却辛辛苦苦替他照顾家庭打理公司,凭什么她说,我对你爸已经没什么感情了,可你将来是要继承钟家的,我不能不为你打算,我现在辛苦一点,将来才好把钟氏留给你等你接受公司,我也好退下来,我也想出去环游世界,看看外面的世界啊”
    钟朗宁一字一句,像是针扎一般刺在钟离的心上,钝痛如刀绞,她整个人都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她享受了苏清多年来的关爱和照顾,却不知道她心里难言的隐痛,她的愿望只是这么简单,却她慢慢低下头,脑袋昏沉,眼中水雾越积越深,滴答一声落在她的手背上,肌肤都跟着烫了下。
    走廊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到滴答滴答的钟声回荡在空气中,令人压抑而沉闷。
    钟朗宁的声音仿佛划破黑暗,撕开一个口子,他苦笑说“所以我为什么会因为一个不负责任不顾家的男人而对妈心生不满我有什么资格就因为我是她儿子一个女人肩负着偌大一个公司,有多少人对她不满,等着看她的笑话,生意场上又会遇到多少刁难,这些不难想象,可她从来没抱怨一句,回到家时永远是体贴温柔的好母亲,孝顺的儿媳,能做到这种程度,还有什么可指摘的”
    钟朗宁深吸一口气,向来冷峻的轮廓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以前看她对你甚至比我还好,要说心里半点不介意是不可能的,可如今成熟了,理智地回头看,心底的那些不平和介意仿佛有些可笑,换个角度想,她对你那么好,是把你当做亲生女儿吧。现在想想,其实有个妹妹,也没什么不好。”
    钟离微愣,心底某个角落仿佛有暖流划过,心底最后的那点芥蒂仿佛凭空散了。
    她沉默了下,微低着头问“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问出这话时,她心中其实已有答案,只是想找一个理由支持自己。
    “如果我是你,我会答应妈。”钟朗宁偏头看她一眼,沉默片刻,继续说“毕竟妈只有这几年了,我不会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带着遗憾离开。如果你真舍不得那个男生,等过几年,那时候再回来找他,我想没人会阻止你。”
    妈的想法,他看得明白,不过是怕钟离年少冲动,做下错事。
    如果可以,他也想陪妈去美国治疗,可是不行。
    公司那么大一个摊子不能没人主持大局,虽有爷爷重新坐镇稳定人心,但这只是表面的平静,爷爷毕竟年纪大了,许多事力不从心,这时候需要有人尽快入主公司,成为公司新的领导人,他责无旁贷。
    他不能让妈付出的心血付之一炬。
    钟离沉默半晌,忽然问“公司那里不会有事吧”
    钟朗宁笑了下,“新降总经理,公司管理层变动,底下人心浮动很正常,压力是肯定的,但问题不大,再怎么说我也在分公司锻炼了两年,还是有些手段的,你不用担心。”
    他揉了揉钟离的脑袋,坚定的声音随即在她头顶响起,“入主总公司势在必行,这是我的必须承担的责任,有哥在,你不用想这些,有时间多陪陪妈吧。”
    他是男人,该承担他的责任,为他的家人遮风挡雨。
    这一刻的钟朗宁,仿佛有什么在蜕变,变成光华内敛,成熟而睿智。
    说完正事,钟朗宁看了眼钟离微肿的眼睛,叹了口气。
    “今晚我来守夜,你回去休息吧。”
    钟离摇摇头,“我留下陪妈。”
    钟朗宁说“今天刚下飞机就赶来医院,奔波了一天,身体会吃不消,回去吧,明天再来换我,顺便帮妈带些衣服过来。”
    钟离想了下,忍住眼中的热意,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钟离睁开疲惫的眼皮。
    昨晚从医院回来后,钟离怎么也睡不着,或许是这一天的接二连三的打击太大,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想着这天的事,心中煎熬又难受,直到凌晨才在恍惚中睡了过去。
    她起身收拾了下,再次检查一遍要带的临时用品,确定没什么遗漏后,这才出门。
    冬天的清晨,巷子里响起早点的叫卖声吆喝声,热气腾腾的包子刚出炉,就被端上,充满烟火气。
    医院附近的广场上,一个小女孩正拉着少妇的手,指着买气球的小贩吵闹着要买
    钟离忽然想起八岁那年苏清带着她去游乐园的时候,中面上不以为意,其实心里因为苏清的纵容关心而心中高兴了许久,现在想来,仿佛历历在目。
    广场的另一边,年轻情侣的笑语声和孩子的吵闹声汇成一片,她听起来却恍然若梦,心情起伏不定。
    她移开视线,心中抽痛。
    她加快脚步,仿佛要逃脱那广场上的欢声笑语。
    她努力想着苏清对她的好,仿佛这样就能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
    刚来钟家的时候,她封闭自己,常常一个姿势能坐一个下午,那时苏清为了开导她,去哪里都带着她,片刻不离。那是她黑暗孤寂的日子里唯一的温暖和慰藉,唯一的光,她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都源于苏清的鼓励和肯定。然而,当她想着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陪伴她时,却被冰冷而残酷的噩耗将她的愿望打破时,她痛苦而茫然了。
    她遇到许致远,那个眼中带光的少年。
    然而她终究不是为爱疯狂不顾一切的天真少女,有些东西是生命中不可舍弃的,如果非要做个选择的话,哪怕这个选择会让自己痛苦
    她想起那个在残花落叶中为她送外卖的带光少年,“谁说我不要你了。”
    也想起在科技馆内他眼中仿佛有星辰大海,“我希望我的女孩,向阳而生,肆意生长。”
    还有在酒吧的角落里,她借酒装醉说亲他,许致远咬牙切齿又无奈地训斥她“你就使劲作吧。”时,耳尖却悄悄红了。
    突然她感到有什么东西碰到她的脚,原来是一只猫碰到了她。突如其来的钝痛袭上心头,画面越清晰,钝痛越明显。钟离身子颤了一下,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要从她心中剥离出去,眼睛逐渐模糊,眼泪毫无预兆地落在地上,难以抑制的悲痛涌上心头,她低着头,无声地掉着眼泪。
    哭泣过后,她抬起头,继续向前走,脸上的泪痕风吹干,她终于选择了她的方向。
    从此以后,那个璀璨了她整个青春的少年,都与她再无关系。
    高级病房区域比较安静。
    钟离走进病房,看见钟朗宁坐在窗边,似乎靠着柜台将就了一夜,此时神情略带疲惫,头发微乱,下巴带着点胡渣,看见钟离走过来,他轻轻颔首示意,无声地打招呼。
    钟离轻轻踮着脚走过去,手指紧了紧手上的背包,她抬眼看着这个养大她的妈妈,心中似悲似喜。
    苏清略显苍白瘦弱的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似乎听到动静,睁开了眼。
    钟离将背包放在床脚,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妈,我想好了,陪你去美国。”
    从此以后,天高水长,或无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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