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迟知道割肉喂鹰的故事。
    他少年时期性格肆意, 他爸常常头痛, 买了一堆佛经放家里, 每回殷迟犯错作死就让他背佛经, 指望佛教经典熏陶一下儿子。
    结果儿子没被熏陶成个心怀慈悲的好人,反倒往反社会份子无限靠拢。
    而且从此以后, 佛家弟子在殷迟那里就剩了一个称呼秃驴。
    后来报了仇, 整理东西的时候看着那一堆书, 殷迟干脆在清明节的时候全烧了下去。
    让他爸自己熏陶自己去。
    为此还因为烧的时候火太大, 进了一回局子。
    操着忍辱负重报仇雪恨人设的殷大大,在最偏激的时候都没进局子,却因为那堆书来了回一进宫。
    思及往事, 殷迟抽了抽嘴角,把跑偏的脑子拉了回来。
    佛祖割肉喂鹰作为佛教经典故事, 讲的是佛祖外出, 遇到鹰追捕鸽子, 对鸽子心生怜悯,救下了它,却又不忍心见鹰被饿死, 于是割下自己的肉喂鹰。
    故事简单,但出现在这里,代表了什么
    沉思中, 油彩被涂抹在了脸上,调配好的黄色覆盖了殷迟原本的皮肤,化妆的人从左至右开始。
    左边的脸已经化好, 用笔蘸了油彩细细勾勒出宝相庄严悲天悯人的姿态,如同壁画上端坐云端的佛陀。右边仍未上妆,肤色玉白,瞳孔深黑,而眉目却又冷淡邈远,一派无情无欲的冰冷仙人模样。
    在整张脸都上了妆后,殷迟从铜镜里观察了一下自己的脸,没能从妆容里看出什么东西。
    事实上,脸上这妆容,跟他所知道的任何一种戏曲似乎都沾不上关系。
    他偏开眼。
    油彩脸笑嘻嘻问“您在看自己的脸吗瞧啊,它是多么庄严,将您慈悲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您为什么不多看几眼”
    “慈悲不慈悲我不知道。”殷迟沉吟,很诚恳地道,“我只是觉得有点丑,至于为什不多看几眼”
    “因为伤眼。”
    油彩脸“”
    今天的殷大大也在嘴贱。
    油彩脸嘴角的笑有点维持不住,他匆匆把殷迟送上拉着帷幕的舞台,离开的时候在光影交织之处顿了顿,笑吟吟地留下了一句话“今天有许多人来观看这一出割肉喂鹰,希望您能带来最动人的表演。”
    没有等殷迟回答,说完就离开了。
    留下的时间也来不及思考,音乐响起,帷幕被缓缓拉开,这场戏开始了。
    殷迟饰演的神灵角色并不困难,他端坐在舞台上支起的高座上,看着其他演员开始表演。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油彩脸说表演的是佛经故事,但殷迟既没扮秃头,也没穿僧衣,他穿着一件袖摆宽大、腰间束起的袍子,袍子上用白色的线绣着图案,殷迟猜那是星星。
    这件袍子风格倒是肃穆庄重,然而却又与用杏色油彩涂出悲天悯人神态的脸格格不入。
    不用镜子,殷迟都能想到有多伤眼。
    好在表演已经开始,他没有更多心思去思考自己现在到底有多丑。
    “伟大的神灵,那凶恶的鹰追逐着我,它想要抓伤我的翅膀,咬断我的脖子,放干我的血液,让我雪白的羽毛染上鲜红色,让我灵动的眼睛蒙上灰尘,我害怕极了,能够向您寻求庇护吗”扮演鸽子的人带着无比真切的恐惧说。
    殷迟倏然愣住,不是因为这台词,而是因为就在刚刚,“鸽子”抬起了头。
    不同于他只是在脸上画了油彩,扮演鸽子的人那张脸上,真的生出了毛绒绒的羽毛和突出的鸟喙
    人的头上,生了一张鸟的脸。
    殷迟抽了抽嘴角,在“鸽子”殷切的目光中缓缓道“不,我拒绝。”
    “你太丑了。”他接着道。
    舞台上所有人都愣住了,有感而发说出了心声之后,殷大大才突然想起地点不对。
    他终于记起了自己还有个把这幕戏演下去的任务,于是极其不走心地补充道“后来我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你丑得这么有风格。”
    这句话实在是欠揍,但好歹让戏接了下去。
    鸽子扑腾着过来,就要趴伏在他膝盖上,做出柔弱的小鸟依人之态。
    然而就在他想靠下来的时候,殷迟隔着袖子的布,顶住了他的脑袋,极其诚恳地跟他说“请离我远点,我拒绝对眼睛造成持续伤害。”
    演鸽子的人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哪怕恐惧仍旧充斥着他的心灵,他现在最想干的事也仍旧是打死这个扮演神灵的嘴贱家伙。
    他暗自想,等会儿一定、一定要多多吞食这个人的血肉,用他甘美的肉,平息自己的怒火。
    戏继续演了下去。
    扮演老鹰的人随后出场,和鸽子一样,他的脸上同样长了一张鸟面。
    尖尖的鸟喙,灰黑的羽毛,一眼望去,简直如同将老鹰的头削了下来,直直接到了人的脸上。
    惊悚可怖中又莫名带着奇葩到无与伦比的敬业。
    为了演好鸽子老鹰,把自己弄成这种样子,殷大大以己度人,觉得这牺牲真是太大了。
    老鹰的台词同样简单“伟大的神灵啊,我同样是您的子民,您怜悯庇护鸽子,怎么不怜悯即将饿死的我”
    殷迟顿了顿,意识到该他自由发挥了,于是问“你想怎么样”
    老鹰“请您赐予我足以饱腹的肉吧。”
    有画着普通民众妆容的演员走了上来,将一把寒光湛湛的刀举到殷迟面前。
    这把刀刀锋雪亮,刀背的地方却有着因为粗心,而未能擦尽的血渍。
    颜色深褐,经年日久。
    举刀送到他面前的人目光灼灼,流露出难以掩藏的贪婪。
    殷迟沉吟,突然跟扮演老鹰的人说“你要肉对吗”
    鹰热切地盯着他“对,如果您要庇护他,就得给我肉。”
    殷迟握住刀,刀光翻转,就向“鸽子”屁股上剁去
    “鸽子”被他吓得摔在了舞台上,躲过了一劫。
    殷迟眨眨眼,就很疑惑“你躲什么”
    鸽子破了音“您不是答应庇护我”
    “是答应了。”化着慈悲妆容的青年理所应当地说,“但我没说怎么庇护。你猜我打算怎么庇护你”
    鸽子下意识问了“怎么庇护”
    殷迟笑容和善“我打算跟这只鹰讲明白什么叫可持续发展道路,告诉他现在杀了你只能吃一顿肉,但要是把你养起来,让你按时进贡,他就可以吃很多顿肉。说不定还能自由点餐,部位任选。”
    “多好。”他用这两个字做结尾,顺道回忆了一下以前吃的乳鸽汤和烤鸽子,突然觉得有点馋,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身边长着一张鸽子脸的青年。
    然后就被那张脸丑得食欲瞬间没了。
    被丑到的殷大大觉得心情有点糟糕,而被他的提议惊呆的演员们,只觉得他们之中混进了一个变态
    对,说的就是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其实心狠手辣,还铮铮有词的家伙。
    颠了颠手里的刀,殷迟上下打量着“鸽子”,就像是正在思考从哪儿下手割肉,他也确实在考虑这个。
    割自己的肉是不可能的,只能跟老鹰说一说可持续发展这样子。
    然而还没等选中哪块好割又不致死的肉,殷迟突然发觉“鸽子”和“老鹰”脸上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原先他们头上的人脸虽然被鸟面取代,但其他地方仍旧是人类的部件,而现在,殷迟发现随着时间流逝,他们脸上被羽毛覆盖的部位正在扩大。
    这两个在舞台上扮演鸽子和老鹰的人,正在化为真正的鸟禽
    甚至那一双眼睛里,属于人类的清明也在淡去,漫上禽兽的狠戾。
    傻子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殷大大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作死。
    看来是非割不可了
    殷迟沉思了一瞬,用刀试了试,觉得不大顺手,然后在舞台上,众目睽睽之下,从戏服底下不知道哪里,摸出了一把指甲刀,小心又小心地,剪下了自己的指甲,放在了贪婪地向他伸出手的老鹰掌心。
    那一点指甲尤其少,喘气重点都能吹飞,他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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