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萧鎏霜和萧子垣去了吴章府上祭拜, 京都中的朝臣立刻效仿,不管有没有交情, 都要上门拜祭一二。
    叶南枝也去了。
    她如今得萧鎏霜青眼, 做了赤羽卫指挥使,领人抄了郑家,还没被清算的世家之人畏她如虎狼。
    说来也好笑, 这些人万万没有想到, 有朝一日,他们会在这样一个温柔沉静的小女郎面前战战兢兢,惶然不安。
    也有更多的人想攀上叶南枝, 攀上她, 就意味着攀上了萧鎏霜。陈国已经归附雍国, 想要保有权位就要好好动动脑筋。
    这位萧皇后独得国君萧清羽恩宠, 能打通她的关系,荣华富贵那便再也不愁。
    温言敷衍过又一拨上前与她攀谈的人,叶南枝总算得以离开吴府。
    她在吴府外不远处看见了负手而立的陆景昭。
    “既然来祭拜, 为何不进去。”叶南枝问他。
    陆景昭笑了笑“不必了,我想老师, 也不愿见我。”
    至于不愿见的原因,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叶南枝与他并肩而立,良久问道“你后悔么”
    后悔背叛陈国, 后悔打开鄢陵关,后悔成为无数文人笔下唾骂的对象。
    陆景昭笑了笑“不,既然做了, 我就不会后悔。”
    哪怕因此害得视他如亲子的老师自尽,哪怕万人唾骂,他也不后悔。
    “从我追随女郎那一日起,我就想到了今天。”
    叶南枝眸色沉沉“你是有选择的。”
    不像她,已经被逼到绝境,毫无选择。
    陆景昭哂然一笑“当日女郎前来吴郡,我父亲派我跟随她,暗中却将我的名字从族谱划去,为的便是将来事发,不至于连累陆家。当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女郎竟然会是雍国的皇后。”
    “我的确有选择的余地。可如果不追随女郎,按照九品中正制选官,我就只能庸庸碌碌地活一辈子。”
    “我不甘心啊大娘子。”陆景昭抬头望着灰白的天空,唇边噙着笑,“我原以为自己再差也能接管陆家部分生意,可到头来,我没了身份,无财无势,永无出头之日。”
    叶南枝沉默不语,她能理解陆景昭的想法,却永远不能感同身受。人的悲欢,是不能相通的啊。
    “大娘子不必觉得我可怜。”陆景昭潇洒一笑,“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无论什么后果,都该有我自己承担。”
    他转过身,挥了挥手,“此去雍国,还要大娘子多多关照啊。”
    叶南枝望着他的背影走远,这才坐上了来时的小轿。
    谁知行到大街上,小轿突然停下,叶南枝轻声问“怎么回事”
    原来是前方有一小娘子摔跤,挡了马车行进的路,马车主人停下来喝骂,将这条路彻底阻了。
    那不小心摔倒的小娘子掩面坐在地上,像是跌得狠了,站不起来。
    叶南枝皱了皱眉,这是哪家的人,在这风口浪尖上还敢这样放肆。她家女郎清算世家、朝臣的功过,可还没有结束。
    掀开车帘,叶南枝看着马车上的族徽,不由失笑,原来是于家。
    说起来,她和于家还算“有旧”呢。
    当日她微末之时,祁山脚下踏春,正是于家夫人主办。当时她要叶栖渔效仿歌姬一流奉酒,是叶南枝拼着挨她一巴掌假作失手打碎酒坛才帮叶栖渔蒙混过关,没有丢了脸面。
    也是因为那一日的作为,叶南枝才得以入了萧鎏霜的眼。
    如今回忆起这件事,叶南枝忍不住挑眉。
    她吩咐轿夫道“抬我上前。”
    于家驾车的马夫正插着腰声色俱厉地喝骂作妇人打扮的小娘子,见了一顶小轿靠近,骄横道“你们是何人,我家主子正让我教训这不知规矩的下等人,你们还不退下”
    轿夫皱眉“休得放肆,我家大人乃是赤羽卫指挥使,你敢出言不逊”
    马夫一惊,赤羽卫的威名谁人不知,这些雍国萧皇后手下最受倚重的鹰犬接连查抄了几大世家,京都世家简直是闻之色变。
    听说小轿里坐的是赤羽卫指挥使,马车里的人再也坐不住了,匆匆下了马车,抬手给了马夫一巴掌,微微躬身向着叶南枝的小轿道“下人无状,冲撞了贵人,我已经教训了她,还望贵人饶恕一二。”
    这声音很是耳熟,叶南枝缓缓掀起门帘,对着眼前的贵妇人微微一笑“于夫人,别来无恙啊。”
    这人,正是当日打了叶南枝一巴掌的于夫人。
    于夫人脸上讨好的笑僵住了,她维持着有些滑稽的表情回答“叶娘子好”
    这个她曾经视如草芥的叶家旁支女郎,一跃成为了手握实权的赤羽卫指挥使,还偏偏叫她正好遇上了。
    叶南枝轻笑一声“于夫人为何低着头不肯看我,难道我是吃人的恶鬼不成”
    “许久未见,娘子的容颜越发出众,我不敢直视。”于夫人低下了头。
    叶南枝不置可否“许久不见,于夫人倒是没怎么变化,当街欺负一个平民小娘子,和从前扇我巴掌的威风,真是如出一辙。”
    于夫人脸上连勉强的笑意都挤不出来了,她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叶南枝冷冷地瞧了一眼,也懒怠和她这样的人计较“如今可没有陈国了,于夫人行事还是小心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于夫人吓得满头是汗,手中揪着帕子,忙不迭地答应着。
    这就是权势的威力啊,叶南枝心中哂笑“夫人还不走,是需要我派人送你一程么”
    于夫人如蒙大赦,急急回了马车,催促着马夫赶紧离开。
    叶南枝又吩咐轿夫把那摔倒的小娘子扶起来,轿夫刚刚靠近,就有一男子匆匆赶来,扶起那小娘子仔细打量。他和轿夫说了两句话,扶着小娘子往叶南枝的小轿旁来了。
    “小人赵宇,谢过贵人对拙荆援手。”赵宇拉着小娘子上前一拜。
    叶南枝怔了一瞬,随后才笑道“无妨,不过举手之劳。”
    这声音实在熟悉,赵宇忍不住抬起头,对上叶南枝未曾变化的容颜。
    他心底涌起千万种复杂的情绪,一股酸意直冲鼻尖。他以为能和自己相伴一生的女子,现在与他已经是云泥之别,他们终究是有缘无分。
    叶南枝看了一眼赵宇牵着的小娘子,生得很是清秀,娇娇弱弱地站在赵宇身后,眼神依赖,想必这就是他之前娶的娘子了。
    这样也好。叶南枝终于释然,她没和赵宇多说什么,只向他微微一笑,之后仿佛陌生人一般放下车帘。
    “走吧。”叶南枝说。
    轿夫应诺一声,抬起小轿,从赵宇夫妻面前离开。
    错身而过的那一霎,赵宇眼前闪过很多过往的回忆,那个沉静温和地刺绣的女郎,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叫他不由失神。
    再见,南枝。
    萧鎏霜着手清理陈国旧臣,世家战战兢兢,只觉得朝不保夕。纪家也不例外。
    纪临渊好容易让家仆在淮河的画舫上寻到了整日不着家的纪羡鱼,强行带回纪府,看着他满身酒气,醉得人事不知,整个人气不打一处来。
    “给我把他带下去,灌了醒酒汤,洗漱之后换身衣裳再来见我”纪临渊吩咐侍女。
    一阵闹腾之后,纪羡鱼总算清醒过来,面色疲惫地来拜见长兄。
    纪临渊训斥道“看看你这样子,我派人去了你的别院数次,却连人影都摸不到,下人只说你去了画舫喝酒。你当真想要醉死不成”
    纪羡鱼沉默一瞬才道“兄长有事便直说吧。”
    若是无事,也不会巴巴寻他回来。
    说起这件事,纪临渊甩了甩袖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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