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动了动唇,本想说你不必亲自去不可, 可是, 这话说出口,除了更添同情以外, 还能有什么所以弘昼难受死了, 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只是苍茫的看着弘历的背影,傻乎乎的站着, 看了很久,直到弘历上马离去, 远远的看着, 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宝亲王。

    四哥,以后还能一道喝酒吗

    弘昼想问的话, 终究是咽进了肚子里, 飘散在这风中。

    四哥, 我真的不是示威, 也不是告诉这一切,只是为了让你知难而退,更不是炫耀。这些, 你又信我吗

    啊,原来人有一张口, 发明的语言,也是如此的苍白。

    想要知心, 剖出心迹, 也是难, 难到没有必要。

    弘昼在寒风中站了很久。

    也许,很多事,做不做都是错的。

    弘昼上了马,侍卫营的人跟了上来,道“五爷,您的伤”

    “无妨,”弘昼抹了一下嘴角的血丝,道“这点伤值得兴师动众吗不必声张。”

    事关宝亲王和和亲王,因此他们也不敢多事,便点了点头,寻思着等到了下榻之处,赶紧的安排着大夫看一看。和亲王若是有半点事,他们都少不了要受责罚。

    事关重大,因此,没有人敢马虎。

    说是下榻处,其实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哪有地方能下榻只是帐篷呢,还扎在水边,有水源的地方取水用水都很方便,就是贼冷,风还特别大,那呼呼的风大的时候,一刮,脸上贼冷。

    和亲王来看了这里的环境,心都凉了,道“这的风,一点也不温柔”与江南是真不能比啊。他也是奇怪自己,为什么非要跑到这里来受苦受难的。想到这,想到皇阿玛,禁不住苦笑了一下。

    来迎接的官员也是苦呼呼的,那脸上手上都被风吹的难受着呢,那风呼呼的往衣服里灌,冷的真是没法说。

    “船坞所设是在何处”弘昼道“去看看吧”

    “是”随行官员上了马,也都跟过来了,道“王爷,就是这里,前期宝亲王已经搭建了人员,开始督造了。这是图纸,以及人员名单。”

    和亲王看了一下设址,再看了一下这进度,叹道“这才是刚开始啊。”

    谁说不是呢,说是船坞,现在可远不到船坞的地步,其实就是一个架子在,离坞的程度还差的远。

    但是工人啊之类的民工,做事还是挺认真,完成度很高。

    “他们的工钱可多管事的呢,寻来我问问。”和亲王道。

    臣工应了,忙去寻了两个管事的来,弘昼细致的问了薪水的事儿,又问了工作时间的问题,等等,又怕这些人糊弄自己,又寻了两个民工来,亲自问了,这才放心,便对管事的道“若敢阳奉阴违的克扣薪水,仔细皮”

    管事的跪下来了,道“为朝廷督造船坞,怎么敢欺瞒王爷,万不敢的”

    弘昼笑了一下,这才让他们继续去了。

    坞算不上,厂,还远着呢。

    他又去看了海兵驻扎处,现在也只是分支驻扎着训练,只怕还需时日,才能下海剿贼。

    弘昼寻思着现在还冷,等再暖和些,夏天剿贼,收获才大呢。那个时候海上的贼盗很活跃。

    这些兵,他打算亲自带了,他很是忙碌,又寻了这边跟进的人开会,开始督造和规划别的事务,集市的建造,衙门的跟进,律法的改,一条条的,一件件的,不嫌细致的认真的做。

    每个城市,每个集市的建成都是从无到有,再从细致琐碎到有章程,和规律可寻的。

    人类擅长这一点,而朝廷,则更擅长规划。

    “要建防风林,在这一块种点椰子树,”弘昼道“沿海啊,说是防江水,其实防海水更难,一则是盐渍地无法种植,二则是,还要防海浪高腾,伤了民屋和百姓。是个难题。这里得要垒高。”

    有臣工道“王爷,垒高是可以,当然可以防浪,但是,又防不了风,所以怕是不能太高,太高了,风吹着,都能吹倒了。常年累月的海风吹着,盐气渍着,会风化受损。”

    弘昼道“商议一个合适的高度,然后再建。”

    臣工们都应了。

    弘历一直窝在帐篷里呢,只知道送了折子去了皇阿玛那,却不知道送的是什么,弘昼有心想与他一并议事管理事务,又想寻他一道喝酒,可是去了几回,只是闭帐不出,他也只能悻悻的遣回来了。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能给他们兄弟一点缓和的时间了,只希望四哥气过以后,能够理智的与他谈一谈,兄弟还是兄弟,一道喝酒的情份。

    弘历看着弘昼一来就管事积极,一改常态,也是默然无语。

    “王爷,”幕宾低声道“王爷真的要退一步吗就这么看着和亲王一步步的接手所有的事情”

    “不然呢,不退又如何,进一步,如何进”弘历道“皇阿玛早不给我这个机会了。既是如此,不如以退为进。再留下来,只会越来越挡着路,越来越不被顺眼相待。现在皇阿玛看他样样皆好,看我样样皆不好,有何用你还不明白,现在的局面,已是非人力所能为,若要进一步,得看皇阿玛心意。”

    幕宾觉得现状惨不忍睹,从京中,一步步退,到苏州,再到这儿,现在再退,就要退到海上去了

    他竟是对现状说不出话来,心中惨痛莫名。

    弘历早经过挫折,现在也淡定了,心中虽苦楚,但不至于歇斯底里。认清了现实,反而做出决断更快。

    “有个有意思的情况,”弘历将手中的信递与他,幕宾看了,愕然道“汉人打扮的两个人一名扶苏,一名李斯皆是秦制服饰”

    “二人领了官职,皆来此助此处事宜”幕宾喃喃道“怎么会自旗人进关以后,所有人皆剃头,汉人打扮又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人是突然冒出来的,来无影去无踪,名字也很特别。”弘历讽笑着道“我就知道有秘密啊,只是没想到皇阿玛将秘密昭然于天下,这两个人,会不会是秦的长公子和相呢”

    幕宾只觉得荒诞,道“不可能。”

    偏偏弘历却觉得这才是真实的。若是以往的他,一定自负的认为不可能。然而现在不可能恰恰就是最可能。

    看,连弘昼都有了竞争的资格,这世上之事,还能有什么不可能,连他自以为必一步登天的人,也退一射之地了,还能有什么不可能

    幕宾道“皇上突然用了两个汉人打扮的人来,是什么风向呢示意满汉一家不,不会,应该不会”

    示意满汉一家,也是可以剃头再用的啊。张廷玉不就是这样

    他现在也晕了,完全弄不清,这到底是什么风向。

    果然啊,离开了恩宠,连皇上的示意都看不明白了。现实就是这般残酷。

    弘历讽刺的道“等来了一看便知。”

    只恐来了,也是向着弘昼的。弘历见手上的筹码一点点的失去,心里如何不慌恐

    而奏折先一步在人抵达之前,送到了扬州。送信的道,毕竟快的多了。

    此时已是三月,耕种完毕,已是赏花的季节,雍正除了忙政务,看河堤外,还带着翠儿赏了几回花,游了几回船,扬州确实极美。

    就是这个时候,弘历的奏折送到了。

    雍正看完,沉默了很久。这一回,竟让苏培盛也瞅了一眼,苏培盛看完,也是愣了一下,道“万岁爷”

    他知道万岁爷现在有点难受了。

    “是不是朕逼的他太紧,他现在心灰意冷了”雍正道“父子,兄弟的,朕并非要如此的,不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他去海外看看又不是流放,他又赌什么气”

    未必是赌气,而可能是以退为进。瞧瞧,万岁爷不就自责了。

    要苏培盛说,这四阿哥爷还是能豁得出去,舍得的,好一招以退为进,倒让皇上自个儿先内疚起来。可是这话能说吗说了就是挑拨。可不说也不成啊。不说就是没情份。

    “朕是不是逼他太过了头”雍正道。

    苏培盛小心的道“要奴才说,这个事,要搁在先帝爷那会儿,这就是妥妥的要胁,不仅不会讨好,反而会坏事的。”

    “也是,先帝爷的雷霆手腕可比朕硬多了,要是这折子上来,儿子敢这样子写奏折,先帝爷能气的要打死儿子,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先帝爷道“弘历气性大啊”

    苏培盛这么一说,雍正果然就内疚少了些。

    笑道“你这么一说,倒叫朕忆起先帝爷来,那个时候,哪个儿子敢这么与他老人家叫板便是朕,也是不敢对着先帝爷写这样的一封信的”

    苏培盛一句话,也算是点出问题所在了。先帝爷若是有儿子敢不服,不满,还不把儿子骂死还能这样先内疚这不可能。康熙爷若是对每个儿子都有内疚,这么多儿子,他都内疚死了,再说了,哪个没委屈对一个内疚,就是对别的儿子不公平。所以,想要想象先帝爷若是看到这样的折子,能不把他圈起来撒撒火气,叫他反省反省,都不可能。

    雍正并不是想不到,他只是不愿意以此来揣测父子情份。不想有所损伤。弘时的事,他怕了。

    苏培盛说了这么一句,也就不再多提了。点出要害就成。他太知道雍正其实是个心特别软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意逼人走入死胡同的,与大臣的关系是这样,与儿子的关系也是这样。

    而臣子们,儿子们,包括弘历,仿佛都知道这这一点。

    所以试探,逼迫,以此方式要胁者众,到最后不得不到一种死胡同里,反而,显得雍正刻薄寡恩。

    雍正这下是想明白了,道“也罢了,若是想要保全两个,必不能,反而坏事。这个时候,一心要对他们都好,才是不好。”

    苏培盛过来扶住他,道“皇上要抉择啊,世上无有两全之事,若放在一处,只怕会有损毁”

    窝里斗吗

    雍正道“也罢了,便依他所言。希望他出海去能开阔眼界,真正的认清自己的所限,困住他的,不是他的父亲和兄弟,而是他自己。到那时候,他对这些更平和,不怨父亲和兄弟的时候,也就真正的成熟了。”

    “万岁爷一心牵挂儿子,宝亲王总有一天会理解的。”苏培盛道。

    雍正心里难受着呢,道“孩子都是债啊,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哪一天能撒手。”

    真到那时候,也就不管不顾了,只跟着老人家游历去。

    还管什么这个不满,那个不忿的。

    苏培盛笑道“那个时候,奴才跟着服侍万岁爷。”

    “到最后,也就只有你这个老家伙,才能常伴左右了。朕拥有天下,其实最后只剩下你。”雍正笑着颇为无奈。

    苏培盛笑道“万岁爷对儿啊孙的也看淡一点。老人家有句话说的好,人际关系是负和关系。你委屈,我也委屈,大家都委屈,其实就是你有理,我也有理,最后,都有理,又都无理。所以才说负和关系。”

    雍正道“唯一能破解的是情份。”

    “是,”苏培盛道“若论情份,五爷受委屈的时候更多呢,可怨恨过皇上”

    雍正心中更平衡了些,道“你这老东西,现在有所偏向了,有恃无恐了啊。”要是以前他敢说这个话,还不得被他打劈了去这不是明显的向着弘昼了吗

    “奴才也是仗着万岁爷偏向,和疼宠才敢说这个话,”苏培盛道“可是人,不都是有所偏向的吗”所以万岁爷便是偏向五爷了,又怎的。

    “扶苏偏向了他,你也偏向他,难道是人心不可违”雍正说着还笑了一下。心里却颇有些释怀了。

    苏培盛是关心他的,怕他会觉得对宝亲王有所亏欠。

    怀着亏欠感,又怎么能不内疚和痛苦呢苏培盛知道他是重情的人,所以哪怕弃了立场,也不再沉默避嫌,说出这一点,就是想要稀释这一种亏欠。

    雍正这下子,是真正的释怀了。

    扶苏和李斯经过城镇,看着大清的山河,城镇等,一路到了沿海,还坐了船,看过了很多先进的工艺,所以二人都默默有了学习之心。

    当得知海外还有更先进的工艺的时候,二人什么心思都没了,只一心想要学习更多,然后回到秦去。

    雍正的恩准折子与扶苏和李斯一并到的,弘历心中经历两重天雷,心中的想法可想而知。

    他看着折子,突然笑了一下,似乎是笑事情,也在笑自己。嘲讽的笑。以退为进,真的退了,彻底的退了。出海易,回来难。

    那个时候,远离的人,还能比得过会撒娇,会邀宠的儿子更得青眼吗

    弘历心里寒的不行,将折子放下了。

    是了,在大清做皇子,做儿子,不能不满,一不满,就显得有点不知抬举了。

    罢了

    弘历出了帐篷,看着扶苏与李斯二人,心中砰砰的跳,仿佛触及到一个大秘密的心惊肉跳,更仿佛隔着时空,见到神的感慨。原来这世上,真的

    弘昼呢,早过去迎接了。看上去与他们二人很熟稔。熟的不得了。

    弘历恍然间,似乎全明白了。总是突然消失的弘昼。

    再加上现在凭空冒出来的人。

    扶苏贵气逼人,李斯雅儒睿智,君臣二人光站在那里,都已经证明了他们毫没有更改的名字的真实性。

    是的,就是他以为的那个扶苏和李斯,史上的那个扶苏和李斯。不是只是名像而已。

    弘历慢慢的踱步上前,弘昼转首看他,道“四哥,我介绍人与你认识。”

    爱新觉罗的子孙都是一样的,哪怕吵的心隔了一千层,转过首,依旧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这种天赋,都是与生俱来的吧与他其实也一样呢。是一样的。

    弘历笑道“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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