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算停住抽噎。

    “你真的不生气了”小满小心翼翼开口。

    “嗯。”江若若没忍住,问她“你是相府的庶女,太子是怎么喜欢你的”

    小满摇摇头“他不喜欢我。”

    “怎么可能,今日太子的模样,分明就是心悦你已久。”江若若皱眉,不满地说道。

    树影从半开的窗户映进室内,本来略显狰狞的影子看着也不再可怖了,反而多了几分清冷寂寥的意味。

    她捏着被角,嗓音哭到有些喑哑了。“太子不喜欢我。”

    “那你呢”

    “我也不喜欢他。”

    第二日起来,小满眼睛红肿着从江若若的屋子里出来,江所思看向江若若,眼神暗含了责怪。

    江若若不满道“此事非我所为,小满自己要哭的。兄长你最好管管表哥,小满总跟着他,都学会翻窗了。”

    江所思睁大了眼看向小满,又斥责起韩拾来“成何体统小满是女子,你胡闹就罢了,怎能带着她一起若是传出去”

    “哎哎,知道了知道了。”韩拾打断他的话,状似不经意地看了小满一眼

    “徐太医还在等着,先让她为小满诊脉吧。”

    前一日发生的事,徐太医也有所听闻,为小满诊治时就不忍多打量了几眼。

    小满十分不自在,等人走了就和江所思说道“我想回益州”

    韩拾一口否决“那也得将身子调理好了再说,徐太医方才说了,你的旧疾也不是治不得,若真回来益州一拖再拖,你的身子可受不住。光是坐马车都能要了你半条命。”

    她虽不情愿,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反驳。

    江所思叹了口气“现在可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了。”

    离开威远侯府后,徐太医径直去了东宫。

    昨晚回到寝宫的路上,周攻玉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阿肆能看出来,太子这是发自真心不带半分虚情的高兴。

    自从小满姑娘死后,殿下寝不能眠已久,时常夜里浑身冷汗的惊起。

    他想着小满姑娘不仅没死,还回到了京城,太子总算能睡个安稳的觉了。

    怎知等天光破开夜色,他起身去太子寝殿时,再一次望见了紫藤之下的身影。

    周攻玉坐在一片阴翳之中,身上沾染了寒露的冰冷,晨光无法照到他。

    依旧是形影相吊,茕茕孑立。

    为什么小满姑娘都回来了,殿下还是会失落

    徐太医回到东宫向周攻玉禀报小满的病情。

    周攻玉正在批阅奏折,可在徐太医来之前,他手中的折子半个时辰未曾动过。

    即使坐在书案前,仍是难以凝聚精神使自己专注。

    “那位小姐曾用过寸寒草,如今身子被余毒摧残,天气转凉便会疼痛到难以入睡,我又开了几副安神的方子”

    “可有根治之法”

    “只能慢慢调理,此事急不得。”徐太医说完后,又想起了一件事,说道“还有一件事,据江公子所言,小姐还曾患上雪盲之证,不能视烈光,亦不可雪天出行,若雪盲反复,日后恐会失明。”

    说完后,他等了座上人许久,仍未听到到应答。

    周攻玉神情怔忪,沉吟片刻后,将手中折子轻轻放下。“你说失明”

    始终沉稳从容的太子,语气里竟有几分惊慌。

    徐太医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殿下不必担忧,小姐的雪盲不算严重,只要多加注意,绝无失明的可能。”

    他的话刚说完,周攻玉起身朝外走去。“阿肆,出宫。”

    周攻玉昨日离开时,就已经安排了人守在威远侯府,以免小满再次消失。

    这些事威远侯自然是注意到了,但既然是太子的命令,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若若的火气刚上来就被小满的眼泪浇灭,两人依旧手挽着手好得密不可分。

    只有韩拾整夜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着小满被太子抱在怀里的情景,恍然间又记起了那年冬至,二人拉着手站在人群中,连小贩都夸赞他们十分登对。

    韩拾越想越不甘心,又要去威远侯府找小满,他姑父命人将他堵了回来,义正言辞道“既然你回了京城,就不能如往日一般胡作非为,我和张祭酒说好了,你过两日就和你两个弟弟一起入国子监,否则整日游手好闲,再在京中给我惹出什么祸事来。”

    韩拾抗拒“我不去什么国子监,都是一群小屁孩,能学出个什么你让我去军营挨打也比去听什么之乎者也的好。”

    “胡说八道你懂个什么,连当今太子都在国子监受过教导,你还敢不从”

    “那我表哥他怎么不去”他不忿道。

    “你也配跟他比今年春闱江所思若能高中,去给你授学都是绰绰有余。”

    被一通训斥打击得彻底后,韩拾再想离开,连府门都没能跨出去。

    而威远侯府中,江所思料到周攻玉会来,带着江若若避开了。

    小满的院子里正在煎药,苦涩的药香弥漫到了每个角落,丝丝缕缕的飘散过了院墙。

    在距离她的院门还有几步时,周攻玉停下了。

    阿肆疑问“殿下”

    “无事,走吧。”

    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来之前几乎是急切地想要见到小满,等到了与她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却无端心生怯意。

    药渣被倒在海棠树下当做肥料,小满拧着鼻子愁眉苦脸“为什么要在院子里煎药,花都被熏苦了。”

    垂丝海棠在枝头盛放,坠在女子头顶,娇妍艳丽如同一簇粉云。

    一时分不清花和人,究竟哪个更要引人目光。

    小满上身穿了一件杏粉短衫,藕荷色的百迭裙有着璎珞纹样的刺绣。

    仍是旧时模样,眼神却比在姜府时生动明亮。

    周攻玉的目光停驻在她身上,直到有婢女出声才让她反应过来。

    小满转身时,习惯性地抬臂遮住光线。

    这一动作却像是刺痛了周攻玉的眼,他瞳孔骤然一缩,几步走到小满面前,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将光线遮了个彻底。

    突然靠得这么近,小满无措地退后一步。

    “殿下”

    “小满”

    不知道是不是这日光晃人,她竟觉得周攻玉的眼中尽是沉痛。

    “殿下怎么来了”

    周攻玉的话没能说下去,他想问她愿不愿随自己回东宫,可话到嘴边又被压了回去。

    她定是不愿,不用问。

    “公务处理完,来看看你。”周攻玉说完,小满又是一阵沉默。

    面对周攻玉的时候,也是在面对过去那段苍凉无望的日子,她不想这样。

    她本可以只记得他的好,不带一丝怨恨的记着。

    缭绕的药香极苦,一直苦到了心里。

    她直视着周攻玉的眼,平静地说“我现在很好,离开京城后也没有什么。我学到了很多东西,认识了更多的人,韩二哥他们都对我很好。我知道你当上太子了,在益州也经常听到有人说起你的名字,他们都在夸赞你是个很厉害的太子。”

    周攻玉的笑意不减,眸光却黯淡下来,犹如烟花盛放后冷却的灰烬。

    离开了京城,她遇到了更多的人,也过得很开心,她不需要他了。

    其实从来都不是小满需要他,是他离不开小满。

    “小满,留在我身边可好,我可以让你做”

    “太子殿下”小满打断他的话,目光是他未曾见过的坚定。“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来了”

    周攻玉呆呆的望着她,周遭分明是春光和煦,他却觉得如置寒冬。

    此刻再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嗓子干涩,如鲠在喉。

    “这是你想要的吗”

    小满撇开头不看他,低声道“你就当作我已经死掉了好不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犹豫,出口都是小心翼翼的。

    虽然这么说周攻玉肯能不会答应,但还是要试试的。

    万一他同意了呢

    他不是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到就肯定会做到吧。

    “若是我不愿呢”周攻玉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来。“我若不愿,你会伤心吗”

    小满摇头,诚恳道“那也没关系,不怪你,我不该这样强求你的。反正过些日子我也是要回去的。你在京城好好的,我也很放心。”

    “你不想看见我”他缓缓开口,又似自言自语一般。

    小满半晌没说话。

    阿肆快看不下去了,小声叫了句“殿下,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周攻玉身材颀长,离开时刮到了低垂的海棠枝,花瓣如雨般簌簌落下,贴在她乌发,飘落在她脚尖。

    花朝节的这日,小满本来和韩拾约好一起凑热闹,但韩拾在国子监和太尉的儿子打了一架,被姑父关在府中不许他出来。

    江所思本想留在府中研习自己的新书,得知江若若和小满要出行,便不放心地跟了出来。

    街头繁花似锦,男女皆在发髻簪花。

    富商出了银两,夺得花王头筹能得到五百两赏钱。

    百姓争着将最娇艳的花搬上去评比,都盼着夺得花王名号,下半辈子能衣食无忧。

    江若若穿了柳青暗纹的交领上衫,珍珠白的裙子上坠了碧绿香囊,在一片嫣红中格外显眼。

    小满穿得素淡,淡鹅黄的两层长褙子,鱼肚白的百迭裙。若是混在人群里,很快就融进去找不到了。

    江若若折了一枝海棠簪入她发中“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你竟也不好好妆饰,可千万要跟紧,不能走丢了。”

    “知道了。”

    江所思斜睨了江若若一眼,淡淡道“女为悦己者容,在外妆饰得娇俏艳丽又有何用”

    “我看着好看就成”江若若气愤地回他一句,拉着小满加快脚步。

    这一日的上京,人声嘈杂,灯影憧憧。

    一瞬间,她好似回到了一年前。

    明明只过去了不久,她却觉得十分遥远,甚至想不起当时周攻玉拉着她的手都说过什么,脸上是什么表情。

    只有那句冰凉的“听话”记忆深刻。

    四溢的花香伴着浓郁的脂粉气,飘然散开笼了满街。

    江若若从巴郡来,不了解街上的年轻女子为何都要手持花枝。

    “她们都拿着花,我们不拿是不是有些怪异”

    江所思回答“京城的花朝节和巴郡有所不同,他们不仅要祭祀花神。这一日,只要是未曾许配人家的小姐,在街上看到了喜欢的男子,都可将自己的花枝赠予他。”

    江若若惊讶“这这怎么行,会不会太过轻浮了”

    他一本正经“这是京城的传统,你大可不必理会,要是父亲知道你在街上向人示爱,可能会让你跪半月的祠堂。”

    小满笑出声,眼睛都眯成了弯弯的细缝。

    没走多久,二人都注意到四周的目光,江所思生得也俊朗,自然能招来不少女子青睐。

    有几个姑娘眉目含情,频频朝他看过来。

    向来不近女色,正直刻板的江所思遇到这种场面,紧绷着一张脸目不斜视,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很快就有大胆的女子将玉兰花枝丢到他怀里了。

    他脸颊渐渐染上了一层粉来,拿着花枝好像拿着滚烫的炭石,手足无措地看向江若若。

    江若若发出无情的嘲笑声,他立刻恼怒地将玉兰花枝塞给了小满。

    “兄长要对我示好不成”小满笑盈盈地接过。

    江所思的脸更红了,咬牙切齿道“不可胡说。”

    玉兰花的香气沁人心脾,她低头轻嗅,正欲开口,肩膀被人从后拍了一下。

    转过身,韩拾喘着气,语气不稳,像是匆匆跑过来的。

    他轻挑眉梢,对她粲然一笑“这花是送给我的吗”

    江若若冷哼了一声“料定你又是偷跑出来的,等回去了定又要挨骂了。”

    韩拾无所谓“就算挨骂也不能耽误了来见小满啊。”

    他目光灼热,毫不躲避地看着她的眼睛。“要不然你将花送给旁人了,我可怎么办啊”

    小满也无妨将花递给谁,既然韩拾要了,她自然不会不给。

    正待她要伸手,突然有一人不轻不重地撞了她一下,花枝脱手掉落在地上,不待她去捡,又被急匆匆跑过的孩童踩了两脚。娇嫩的花瓣被踩烂,沾了泥灰上去。

    韩拾气愤地瞪向那小孩,那小孩反而还回头对他做了个鬼脸,他气得七窍生烟“这孩子怎么回事”

    江所思叹口气“看来你跟小满的花没缘了,来都来了,去西街看花会吧。”

    等几人转身离去后,一只白净的手将沾满尘灰的玉兰枝拾起。

    周攻玉站在人群中,周身的矜贵与清冷神情,都与街市的一切格格不入。

    偶有大胆的女子看向他,犹豫着要不要将手里的花抛给他,都被阿肆几个眼神给瞪走了。

    绫罗纱衫如云一般聚集,人比花多的密集处,总是少不了浑水摸鱼的人。

    小满腰间挂了一个香囊,鼓囊囊的,看着像是装了不少东西。

    韩拾正抱怨着“花王”不好看,小满也应和了两句,腰带被扯着猛地一坠,她惊呼一声,就见那贼子的身影跑远了。

    “怎么回事”

    她些哭笑不得,指了指空空如也的腰际“有个小贼偷走了我的香囊。”

    “里面装得不是花瓣吗”

    “谁会把那么多银子挂在腰上,不觉得重吗这小贼真傻,白偷了。”

    这一件小插曲并未影响到什么,几人还是高高兴兴地看花,时不时还盯着四周的年轻女子,看她会将花抛给谁。

    给韩拾送花的姑娘都被他拿小满当借口婉拒了,而她也不在乎这些,仍是与江若若挤在一起。

    烟花腾空升起,长鸣之后,在漆黑如墨的夜空炸开一朵绚丽的花。

    短暂的照亮天地后,冷寂后的烟火归于黑暗。

    韩拾装作若无其事靠近小满,手指与她垂在身侧的手越挨越近。

    他下定决心一闭眼,正要握上她的手掌时,背后被人猛地一撞。

    两个小男孩笑嘻嘻地做了鬼脸,又要去扯他腰间的玉佩。

    方才的旖旎心思登时就被打破了,化为一腔火气。

    韩拾觉得自己一定是天生和小孩相克。

    小满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烟火升空,又在刹那间照亮他微红的脸庞。

    “没没事,就两个孩子”

    天地重归黑暗的那一瞬,周攻玉转身,逆着人潮离去。

    阿肆将从贼子手上追回的香囊交予他。

    “殿下,我们现在要回宫吗都出宫了,当真不和小满姑娘说点什么”

    “不用了,若见到我,她今日不会那么开心。”周攻玉走了几步后又停下,对阿肆说“吩咐她周围的人,看好韩拾。”

    “是。”

    入夜后的东宫寂静无声,惟有太子寝殿的一盏昏黄的烛火摇曳着。

    周攻玉鬼使神差一般,将掉落在地的玉兰花枝拾起,也不在乎被踩烂的花瓣和沾染的泥灰。

    玉兰枝孤零零地插在瓷瓶中,放置在他的书案。

    月白锦囊被拆开,晒干的栀子花瓣落在奏折上。

    淡雅香气萦绕,混入空气中难以挥散。

    他不禁想到重遇的那一日,男子抱着一盆栀子,俯身对她说些什么,她盈盈一笑。

    凉风吹入殿中,拂落了冷却的灯花。

    周攻玉以手扶额,低垂着头看桌上的花瓣,蓦地发出一声讽刺至极的笑来。,,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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