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的笑脸纯净无暇,又觉得是错觉,遂笑道“是有这个打算,但得先解决眼前的事情。”

    眼前是什么事,他们都知道。

    郑芸菡笑意散去,小脸渐渐凝重“大哥这几日可见过舒姐姐这一次,真能顺利解决吗”

    郑煜堂笑了笑,带她在院中闲步,刚巧有工匠在拆解泥沙袋,编织细密的麻袋被穿线封口,泥沙全然不漏,郑芸菡看着封口处复杂的穿线,好奇工匠要怎么解开。

    可工匠根本不用将封口按照封起来的步骤一一解开,他拿着匕首随手在袋身上划了一道口子,倾倒泥沙,就在泥沙涌出的瞬间,那原本小小的口子“滋啦”一声,裂的巨大,眨眼间全部倒出。

    郑煜堂看着那只被丢弃的麻袋,低声道“犯下罪过,就要用复杂的手段去封藏,要抖出这些罪过,未必需要一一拆解封藏手段,躲开守护之人的眼睛,随便选个位置划一小刀,剩下的,会争先恐后的抖来了。”

    守护之人即便想再捂住刀口,恐怕也快不过那口子的裂开速度。

    怀章王遇刺,就是那一小刀。

    三日后,盛武帝宣安阴进宫。

    安阴在房中沉默良久,让人取来义卖宫宴上盛武帝送她的十二幅赫赤金长裙换上,略施粉黛,连老奴都说,她像足了安华长公主。

    勤政殿中,盛武

    帝屏退左右,只他一人。

    安阴缓步入内,对着盛武帝行叩拜之礼。

    殿内寂静无声,安阴问“不知舅舅急招,是有何事”

    盛武帝看着面前娇容妍妍的甥女,竟从心底生出无限悲凉。

    他的姐姐,安华长公主,分明是一位蕙质兰心,眼界深远,心怀家国大义,姊妹亲情的女子。她唯一的女儿,不当逊色于她。

    可因为在他这个舅舅身边长大,受他教养,竟成了一个手段狠辣,贪心不足的恶人。盛武帝忽然想到第一次知道她因妒恨杀人时,他非但没有责她之过,反而觉得是自己给她的宠爱不够,让人胆敢轻视她,挑衅她的尊贵,方才让她妒恨失手。

    直到亲眼见她犯下大错,他又后怕起来。

    怕人指责他为君不仁,才养出一个同样心狠手辣的孩子,怕旁人将安阴做的一切,与他帝王的形象捆绑起来,一如他将亲姐的一切与自己捆绑起来一样,最后,他更怕无法再利用亲姐之死治下。

    “太子因怀章王遇刺大怒,格外用心彻查此事。其中牵连出几桩案子,似乎与你有关。此刻没有外人,只有舅舅,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安阴眼眶盈泪,凄楚可怜“舅舅”

    盛武帝轻轻抬手,大抵是听了个开头就知道她要说什么,眼神顾左右不看她,“阿檀,六年前,你中意仕子冯生,逼婚不成,辱冯生未婚妻令她自尽,冯生假意与你欢好,却趁机行刺你,你知不知道,舅舅当时吓坏了,第一个想的不是你犯了什么错,而是你不能有事”

    “可你到底是错了。新科整改,冯生是那一届中最有前途的青年,舅舅痛失良才,但仍想着要将你安顿好,所以才送你去五原郡。五原郡与北厥一河之隔,舅舅以为,你去离母亲近一些的地方,会乖一些。长安传出流言,为掩去揣测,你戴罪之身,舅舅仍赐下绫罗珠宝,仆人护卫供你驱使,就是让你去了五原郡也不至于被人胡乱揣测。此后多年,虽未召你回长安,可是赏赐从来只多不少。就连你的食邑也是大齐公主中独一无二。”

    盛武帝面露疲惫,声线沙哑“昨日上奏,自几位郡守府中掘出来的财物,竟有宫中御用之物。宫中赐下之物虽多数不胜数,可小到一只杯盏都记录在案,你说说看,舅舅赐予你的,怎么会在这些地方”

    安阴脸色惨白,紧紧拽住铺散在地的裙摆。

    “你虐杀两位夫君,连他们的家人都不放过,有人为他们伸冤,你就一并处决,可天下无不透风之墙,如今他们隐忍负重,等到了今日,一并向你袭来,你待如何”

    盛武帝的眼神终于冰冷起来“从前,你能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宣泄心中愤恨。后又因贪念作祟争权夺利,连

    大狱内的重犯你也敢豢养,你可知那些犯人曾对太子不利,你还敢唆使他们去刺杀怀章王他日,你若不满我这个舅舅,是不是要将我们都杀光,霸占这整个天下”

    “不不是这样的”安阴泪如雨下“舅舅,阿檀就算痛恨所有人,也绝不会伤害舅舅和太子,母亲过世后,你们就是阿檀最后的亲人了。是,我做错了,我真的做错了,罪大恶极,罪大当诛,舅舅你不要为了阿檀生气。阿檀不要了,阿檀什么都不要了。舅舅不要不疼阿檀如果连你们都放弃阿檀,不妨直接赐阿檀死罪,阿檀亲自到母亲面前赔罪”

    本该与夫君琴瑟和鸣,安然度日的姑娘,哭成一个泪人,一遍遍的喊着“舅舅”,喊着去世的母亲,喊到声音沙哑,眼泪哭干。

    龙座上的男人身形勾颓,双手撑在案上,似在勉励支撑什么,良久都没有说出赐罪之言。

    不知过了多久,安阴擦干眼泪,幽幽道“若舅舅还生气,不妨此刻就处死阿檀。舅舅一定要做的隐秘些,不可让任何人知道。否则阿檀的名声连累舅舅,死了也不会安心的”

    盛武帝浑身一震,浑浊的眼底透着些愠色,少顷,他整个人更倾颓。、

    城外国寺,舒清桐搀扶着祖母一步一步走上长长的台阶,入寺中参拜。

    舒老夫人年事已高,腿脚不便,但坚持自己走。

    多年前,得陛下恩准,在国寺中供奉叔叔的牌位时,舒老夫人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愿佛祖佑大齐昌盛,百姓安康,吾儿英魂安息,转生良人家,无灾病缠身,康泰长乐。”

    舒清桐送祖母往禅房小憩,舒老夫人与住持说话时,她出来透气。

    刚走出两步,就见一身青衫的男人慢步寻来。

    “你怎么来了。”舒清桐四顾左右“一个人”

    郑煜堂淡淡一笑“来这里,自然是拜佛。”

    他没骗人,真是来拜佛的。

    舒老夫人还有一会儿才会出来,两人在禅房外的小院踱步。

    “你在寺中供奉了长明灯”

    郑煜堂点头。

    “是为友人”

    郑煜堂看了她一眼。

    舒清桐心底憋闷,望向远处悠悠青山,深呼一口气“听说,你十六岁那年,科举整改,首次采取誉录之制,这样阅卷官便不知手中试卷为何人所出,大大增加科举公平。此事,由你与严相一手促成,你亦是那一届的状元。”

    郑煜堂眼睑轻颤,似有情绪涌出,又被生生压回去。

    “你知不知道,为何我在商怡珺的事情上,显得那么迟钝又好欺。”舒清桐笑着问他。

    她没打算听他的答案,继续道“因为我母亲告诉我,人世无常,你并不知道这一刻还陪在身边的人,下一刻会怎么样。人生有

    时候,脆弱短暂的根本没有太多的机遇。一个人一生遇到的人和事,可能早就是冥冥中定好的。”

    “我不是非商怡珺为友不可,只不过我们少年相识,一处便是多年。想到人生中再难有一个相处多年倾心交付的好友,觉得遗憾,又觉得不甘。”

    她转头望向郑煜堂“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年少时的知交,在最热血的年纪,即便谁也不能断定未来会如何,至少在那时候,一切都真挚又干净,纯粹又理想。

    可惜那些热血的设想尚未付诸行动,便毁于一份恶毒的痴念,一场蓄意的谋害。

    良久,郑煜堂缓缓开口,声线沙哑:“即便他出身寒微,也从不自怨自艾,自会写字起,就想靠读书做一个好官,风光迎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姑娘,为更多出身寒微之人打开出路。可以不用官居一品,但手里最好有些闲钱,在长安城最好的地段,开一间书社,与志同道合的二三好友吃茶论政。”

    他苦笑了一下“科举整改,采取誉录之制,以他之才,没有家世出身的干扰,必定拔得头筹,远胜于我。我想送他这个礼,他却没机会要”

    男人的大掌上覆了一只柔软的手。

    郑煜堂反握住她,轻轻捏了捏。

    所以,这的确只是个私仇。

    远处有个急促的人影朝他们奔来,是郑煜堂的小厮。

    他是来传信的安阴公主杀人夺财,私放重犯豢养山匪,触怒神灵,引四方地灾,惹安华长公主芳魂不息,于多地显灵。百姓惶恐,怕是要乱。陛下悲恸不已,脱冠入宗庙请罪,严相招郑煜堂即刻入朝。

    舒清桐愣住,却见郑煜堂神色淡然看着远方,仿佛在听一件早就知道的事情。

    她隐隐觉得不对,前面这些也就罢了,安华长公主于多地显灵是怎么回事还引起百姓惶恐

    “煜堂。”她轻声唤他,在他掌中动了一下自己的手。

    郑煜堂看向她,淡淡一笑“舒家即便手握再多证据,只要帝心袒护,都难成事。”

    他捏着她柔软的手,沉沉道“所以,永远不要对帝心有期待。”

    民心,有时候比帝心更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明天结婚

    写到现在,脑子沉沉的,等我哪天写得快白天就能更,再继续经营小剧场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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