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直言不讳的侮辱母亲,着实戳到了陆映心中的痛处。

    她明亮又漆黑的眼眸凝着一旁狼藉散落的素纸,沉默了好半晌,忽然自座上起身,在众人目光下一语不发,弯腰将习字一点点重新拾起,铺开在桌案上,一点一点拼合,再以镇纸压住。

    待众人渐渐失望,以为再瞧不见好戏时,陆映又霍然起身,在张蓉的惊呼声中捧起桌案上的砚台,直接倾倒在她精致华美的衣裙上,落下斑驳的乌黑印记,触目惊心。

    张蓉目瞪口呆,猝然抬头,正要高声怒骂,却被她看似单薄纤弱,实则傲骨嶙峋的模样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她潋滟浓丽间俱是漠然“我劝你慎言。你家中耗了多少资财,求问多少人物,方能将你送入这谢家家学来若只需做些令人不耻之事,便能替谋到你张家费尽心机才得来的机会,你母亲怕早已去试过了。”

    说着,不待张蓉涨红着脸反驳,又指着谢氏女郎们高高在上的清冷背影道“身在谢氏家学,你我皆不过外人。谢家高门贵族,立于人尖,若无可与之比拟的家世渊源,寒门庶族还是平民百姓,于他们眼中,又有何异张蓉,上品无寒门,你与我,俱是蝼蚁,本也无甚区别,何必自视甚高”

    “你”张蓉面红耳赤,一时难以辩驳,张目四顾,欲寻帮助,却见众人皆为之震慑,不发一言,只得用力跺脚,冷哼一声,借以泄怒,“你给我等着”

    恰此时,庄公施施然入内。

    陆映缓缓收起冷然,重新敛衽落座。

    日昳方过,临近晡时,陆映落在成群结队的女郎们之后,缓缓自澄心堂行出。

    可尚未穿过堂外树荫,行至寻常与弟弟相约等候的长廊处,幽静的窄道两旁便忽然步出两个身形高大的健硕妇人,面目凶煞地瞪着她。

    只听其中一个上前一步,将陆映完全笼罩在身前阴影中,由上自下打量她,冷笑道“倒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可惜生来便是个下贱种,竟还忒没规矩,敢对我家女郎出言不逊,便要受些教训。”

    另一个亦步近,二人将其围于中间,摩拳擦掌显然就要动手。

    唤仆从替主人教训旁人,本是常事,大大小小的宅院内外时有发生,即便陆映未曾见过,也多少听闻过。只是如张蓉这般娇滴滴的女郎也如此行事,着实罕见,尤其此处,乃是谢氏府中,想来是今日那番话语着实将其激怒了。

    陆映面无表情,好不露怯,一双眼睛却悄悄扫过前方与两侧,飞速看清地形,趁那二仆妇尚未将她制住时,忽然后退半步,提起裙裾,不顾仪容便往水畔假山处奔去。

    两个仆妇到底高大健硕,行动迟缓,待回过神来追去时,已见她下借着嶙峋山石攀爬而上。

    假山正建于一道垣墙旁,陆映此刻也顾不得细想墙那头是何处,先借着山石踩到垣墙之上后,方小心翼翼往墙那边望去。

    这一眼,却不由屏住心神,再移不开去。

    墙那头的树荫下,立着个风度翩然的少年郎君。那郎君通身白衣,洒落脱俗,一手持剑,剑锋指地,映着枝叶剪影的清俊面容上毫无波澜,只额角若隐若现的薄汗与微微蹙起的眉头,显出几分不耐与疑惑的情绪。

    陆映只觉心口被轻轻叩击了一下,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这小贱种,站住”身后仆妇已急喘如牛,仍呼喝着追来,一下将陆映惊醒。

    她来不及权衡利弊,只冲那少年低呼,盼他能伸手护一护她“求郎君帮帮忙,对不住了”

    说着,心一横,咬牙闭目,直接自垣墙上一跃而下。

    只听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压抑的痛呼。

    那少年并未出手,仍是长身而立,不为所动,垂眸冷冷凝视着踉跄着跌入他胸前的狼狈女子,除了手中剑锋悄悄后撤了些外,并无半点怜惜之意。

    陆映正觉浑身疼痛,尤其腰侧,正被一冰冷坚硬的物件硌着,实在难耐,也顾不上退开,下意识伸手过去摸到那硬物,紧紧攥住,竟是生生揪了下来。

    她后知后觉捧在手中,这才发现竟是他腰间的佩玉,细腻坚润,沁凉光滑。

    少年望着眼前呆楞的少女,薄唇紧抿,冷冷道“你是何人”

    “我”

    陆映正要答,却忽闻墙那边传来方才那二仆妇的惊呼声“快来人,有人闯入院中去了”

    她猛地一凛,下意识又望向眼前少年,目中满是求助之色。

    少年清冷如玉的淡然面容有了一丝裂痕。他稍偏开视线,道“他们入不了我院中。”

    陆映这才松了口气。

    半晌,少年将手中长剑收入剑鞘,缓缓伸出手“我的东西,且还给我吧。”

    陆映垂眸望着手中玉佩,忽然有些羞赧,低低“唔”了声,小心翼翼将玉佩送入他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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