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予却驻足看了许久。

    不是她料想的不足以对外人言的秘密,是他的请托,托她捎本书,却是为了别人。

    学生时代的许多事,颜予都忘得干净,可她记得,那年夏天的芒果格外酸,碾碎了一地无人问津的灿黄色。

    鹭城处在大陆南端,礼佛气息格外重,规模不大的庙宇沿街可见。

    颜予的外婆家在老城区的人民路上,拐进路边的窄巷里还要几分钟脚程,而拐角处恰好便是一处硕兴庙。

    庙虽小,香火却很旺,初一十五搭了台子唱戏,咿咿呀呀能响一整晚。

    颜予经过庙门口时,缭绕的灰白香雾里坐了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蒲扇轻摇,精神烁烁,眯眸打量一番认出了她“小妮子,你是老吴家的孙女吧”

    颜予莞尔“是我,周爷爷好。”

    “好久没回来了吧你外婆前两天还念起你。”老周起身从桌屉里数了九只香,招手示意她,“来,保个平安。”

    颜予随外婆在庙里晃荡惯了,也不推拒,接过香在炉子里点燃,轻车熟路的往正殿去。

    她谈不上信佛,可又信因果往复,信宿命有常。哪怕辨不出殿上供奉的哪位神仙,却也跪在蒲团上规矩的躬身作揖。

    上香总要留个心愿。

    颜予正犹豫着该求什么,身侧的蒲团传来轻微的叩击声,似有一道身影落在她身前,紧闭的眼前暗色愈重。

    她微侧首,掀了眸循声看去,又是一怔。

    身态颀长的男人跪在蒲团上,半截长腿蹭着庙里的红砖,蜷着身子,前额扣在朝上的掌心边缘。

    殿外的光线恰落在他半边脸颊,在光影交界的变幻里显得尤为虔诚。

    他阖着眼,细密的睫毛覆下一小处阴影,微抿的唇似是动了些许,倒像正儿八经的许愿。

    颜予失神的片刻里,喻子期已直起身,又朝前方欠了欠身,才转过半边身子望向她。

    他眸色幽深,眼底有看不分明的情绪,颜予挪开视线,举着香拜了拜,缓声问“这么巧”

    “顺路经过,”喻子期起身,掸了掸膝上的灰,把香插进炉中,“我周末会回我爸妈这里吃饭。”

    颜予是知道他家的,和她外婆家就隔了道马路,也就略颔首没多说什么,分了三支香插好,和他的香正并排,只是短了一截。

    手里的六只香还要拜过两旁的偏殿。

    颜予迈步往殿旁走,也不知怎么就分了神,再回神时倏地发觉包上沉了几分,一股劲儿生生阻了她的步伐。

    “专心看路,”喻子期揪着她包上的肩带,眉间微蹙起,语气里匿了几许担忧,“踩门槛不吉利,这你总该知道吧”

    颜予迈过门槛,站在天井里回身看向他,颊边漾起笑,眉眼弯出些许弧度“我倒是不知道你有这么迷信。”

    也不等他作答,她径直跨进偏殿里,寻了个蒲团跪好,举着香阖上眼。

    喻子期没跟着,只是斜倚在门边凝视她。

    殿里的女人跪得笔直,微垂的后颈折出流畅的线条,曼妙的没入宽大的白衬衫里,有几分出尘的意味。

    他无声吞吐了口气,插在裤袋里的手掌蜷了蜷。

    后背的视线灼热,颜予早歇了许愿的心思,草草上完香,行至功德箱前打算添些香火。

    喻子期早她一步投了几张零钱,撑着一旁的桌案,提笔在功德簿上写些什么。

    颜予正从包里翻找现金,余光瞥过他,见他犹疑片刻,随意写上几笔便停了手。

    “写吗”喻子期将笔尖转进手心,朝她的方向递了递。

    颜予轻应了声,接过纸笔,下意识的看向最新的笔迹。

    信徒喻子期所求无。

    她咬了咬下唇,提笔落下。

    信徒颜予所求姻缘。

    两行字不过厘米距离,他的清隽修长,她的娟秀工整,运笔起势如出一辙,乍看之下有七八分相似。

    指尖在纸上悄然摩挲了几下,颜予心口像灌了半瓶梅子酒,有膨胀的酸涩气泡沉浮。

    他和她的字,是在上课时千百张提心吊胆的字条中练就的。

    不曾想,一手字,竟跟了他们许多年。

    将功德簿盖上,颜予走出殿外,落落的朝庙门口的男人道别“走了。”说罢指了指巷子深处的方向。

    “我送你”喻子期眼睑微垂,望着脚边交错的两道人影,旋即便听她的话音和脚步声渐远。

    “不用啦,几步路的事情。”

    喻子期没强求,只是驻在庙门口,直到一抹白色衣衫消失在视野尽头,返身走进殿内。

    功德簿再次被揭开。

    她的字迹落入他眼底,他喟叹一声,提笔涂改。

    信徒喻子期所求颜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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