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距茶楼不远的一处暗巷中,断断续续传出压抑的低咳,伴着难耐的粗喘,在华灯初上的市集中并不容易被发现。

    艺高人胆大的梅东冥正是仗着这份喧闹未尝远遁,施展轻功离开茶楼后便寻了僻静小巷子藏身,一则为查看魏无羡魂魄受损情况,二则,凭他是绝跑不过蓝忘机的。

    “我无妨,看你脸色不好比我这个鬼更难看,可是身体有碍”

    “先天不足,心脉,咳咳,心脉有损。”

    这下轮到魏无羡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梅少师,半透明的手指头都快戳到他脑门了。

    “心脉有损的人不好好在家待着居移气养移体,出来逞英雄与人争勇斗狠,嫌自己命太硬吗”

    “莫急,且坐,你走来走去我眼,咳咳,眼晕。”

    幸好只是牵动些许还不至于发病。

    他来时乃是阳气最重的时候,若要寻一契机回去,十有八九得是今日阴气最重的半夜,再不动身回山怕会误了归期。

    “我不能睡着,劳你,咳,陪我说说话。”

    明明一人一鬼正说着话,这人眼睑半开半阖意识昏沉眼看就要陷入昏睡,留下鬼看得见摸不到,着急上火原地跳脚只叹没人看得到。

    说话,好好好,说话就说话。

    “你说,蓝湛怎么就能断定是我哪句话说错了”

    “含光君召灵问了什么”

    “他问我从哪儿来。还问我好不好之类的。”

    “咳咳,魏公子如何作答”

    “乱葬岗啊。”

    “这一句,咳咳,这一句,他就认定是你了。”

    “这一句我不明白。”

    “乱葬岗上,阴魂尽被困锁,咳,纵使问灵,除了你夷陵老祖,咳咳,哪里招得来阴魂。”

    “啊”

    “有个人,十一年来,每年来此召魂、问灵,咳咳咳,你可知晓”

    “不知道。”“有个人。从来召到的都是夷陵的寻常阴魂,今回,今回索性召不到了。换作是你可会慌神”

    “会,我会猜测夷陵冒出来了个大魔头,收走了所有阴魂修炼邪术。”

    “咳咳,咳咳咳咳咳。”

    “那大魔头不是夷陵老祖多半也同他脱不了干系,必须召灵一问。”

    无语。含光君哪含光君,本座已然尽力了,奈何鬼老祖飘得久了画风有些清奇,你权当自己的一片真心喂了狗吧。呸呸,什么真心,被气糊涂了,对好友知己的良苦用心、良苦用心。

    “莫气莫气,险些忘了你是有病不是内伤,那招对你没用。”鬼老祖喃喃自语道,天晓得他老人家是不是回忆起了从前什么丰功伟绩,“该送你去医馆的,除了含光君随便来个人也好。”

    “不用,咳咳,不用。”

    这鬼以为自己气一气把气顺了那些个不舒服就能飞走么,当真孩子气。“回家就好,我家夫人、师尊、兄弟都是医术高超的大夫。”

    “是吧,那梅兄你运气不错,投了个好人家诊病方便。”

    鬼话连篇,无过如是。遇到夷陵老祖任谁也甭指望气顺,含光君怎么没被他气死,锲而不舍年年问灵,莫不是想报复寻仇梅少师凉凉上下打量魏无羡如是想。

    “咳咳咳,咳咳”

    “汪汪,汪汪汪”

    “仙子,你跑慢点,等等我仙子”

    天色渐晚,市集的喧嚣落幕,街巷尽头的狗吠声听在某些鬼的耳中显得尤为清晰。夷陵老祖惯常笑得促狭顽皮的眼睛睁得滚圆,难以自控的惊惧爬上面孔,在肉眼可辨的尖叫声即将袭来震聋他的耳朵前,梅少师先下手为强直接团吧团吧藏起了鬼老祖。

    魏无羡,你居然怕狗怕成这样,江宗主诚不欺我。

    狗狗狗,怕狗不行啊,别让它过来,把它赶走,快赶走

    你是鬼,不是人,还怕被狗咬。

    不不不不管,我就是怕狗不行啊。

    行

    难得夷陵老祖路遇天敌克星,可喜可贺的大好事,不能普天同庆起码能让人笑个够解解气。

    你

    “喂,你没事吧”

    自打来了夷陵,仙子就特别奇怪。城外磨磨蹭蹭不肯走,自打进了城就跟吃错药似的到处乱跑,光撵着爱犬就跑了半个夷陵,结果仙子到了这巷子外就死命朝里面狂吠。

    舅舅总不会在巷子里吧。

    半信半疑的小少年拽着爱犬小心翼翼走进去一看,不是舅舅,是个陌生的白衣男子靠坐在墙边,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逆光的少年看不清面容,十四五岁的样子一身金色华服,腰带镶了一圈宝玉,叮当环佩缨络满满当当缀在腰际,只差没把有钱请来抢我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谁家的孩子,没个人保护到处乱跑,多危险。

    啧啧,兰陵金氏的人横行霸道惯了,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寻常修仙的谁敢惹他们。

    兰陵金氏

    他们那身金灿灿暴发户似的校服,还非得顶着老大一朵朵金星雪浪,自比牡丹国色天香,哼,一个个花里胡哨的花孔雀。

    很好,一听就是有仇的。

    懒得再理会鬼老祖碎碎念,梅少师倒觉得这金家的孩子人品不坏,起码他没有掉头离开,路见生人遇上难事愿意问上一问的已是不易。

    “不算太好,今早着急出门忘了带药,咳咳,旧病复发有些不适。”

    “不舒服去医馆,巷子里又黑又深,万一死在这儿都不容易被发现。”

    收回前言,这孩子不折不扣是个坏孩子。

    “小公子说笑了,我只是难受走不动路。一时半会儿应该死不了。”

    说话的功夫金氏的小公子已走到梅东冥旁边蹲下身,少年圆圆的脸庞、猫儿似的圆眼,跑得红扑扑的脸蛋十分讨喜,性子却比不上脸蛋半分可爱,分明是关心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分分钟能与人结仇。

    不大不小碰了个软钉子的金小公子竟没有被气走,悻悻然扁了扁嘴不知脑瓜里想了些什么,挣扎了一小会儿居然出人意料地伸手去扶墙边的陌生人。

    “走,送你去医馆。我可不想你死在这儿是因为我没救你。”

    “你就不怕我是恶人恩将仇报伤了你”

    “不怕,仙子很厉害的,它会保护我,再不成它会找舅舅来救我。”

    “舅舅你舅舅很厉害么”

    “当然厉害,我舅舅可是云梦江氏宗主江澄。”

    他是师姐的儿子

    世界可真小,你说是不是,魏公子

    一听小少年是江厌离之子,魏无羡的口气立刻软了下来,看小少年也顺眼许多。别扭的老祖定是想与同样别扭的外甥多相处一会儿,梅少师从善如流地被小少年扶起身,在他的搀扶下摸着墙慢慢走出巷子。

    “小公子怎的孤身一人在外,灵犬虽机警,咳咳,到底难保万全。”

    “你这人自己都管不好还罗里吧嗦管我。”小少年嘟囔着,不满意被当做弱不禁风的孩子看待,“自然有人跟着我,只是在城外走散了,等送你去医馆了我自会去寻他们。”

    “那便好,小公子年纪尚小,须知人心险恶,万一有”

    “哎呀哎呀,我知道。萍水相逢的,你怎么比我舅舅还啰嗦。”

    因为我袖子里还藏着你另一个舅舅。

    “金凌,金凌你在哪儿金凌”

    “哎呀,是我舅舅找来了”

    江澄

    想起先前山脚下见到的那位指着乱葬岗连番责骂的紫袍人,梅少师生怕自己见到此人更心塞,温言劝说金凌去寻他。

    “你跟我舅舅有仇”

    小少年出身名门世家看似不知人间疾苦,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对旁人的喜恶却极敏感,看来是自幼父母双亡失祜失持孩子的通病。从小少年澄澈的眼里梅东冥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同病相怜,何忍欺骗。

    “我与江宗主素不相识,谈何恩仇。”

    小少年松了口气,自顾自总结道,“那你定是看不上我舅舅咯。”

    “这”

    “没关系,修士中不喜欢我舅舅的大有人在,不差你一个。他脾气暴躁耐心又差,说话常常阴阳怪气的,他要不是我舅舅,我也不会喜欢他的。”

    突然莫名同情江宗主,被一手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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