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身,叩首,身心俱疲的江左盟前宗主放下对无拘无束生活的渴求,随着他这一低头,有些纠葛恩怨两清灰飞烟灭,有些羁绊应运而生纠缠难解,梁朝疆域之内,只有“林洵”,再无“梅东冥”。

    “臣,叩谢陛下恩典。”

    夙愿得偿的梁皇陛下大喜过望,险些按捺不住激越之情亲自步下御阶来扶,幸而兴国侯见机极快,抢先上前搀起新任赤焰侯,四目相接下只望进两汪彻骨寒潭中,冷得他险些打起冷颤。

    “言侯大恩,日后容报。”

    一个伏地长拜,一个俯身欲扶,新晋的林氏赤焰侯压低嗓子的道出的八个字出他口入他耳,唯有他与兴国侯听得分明。

    陛下呀陛下,林洵这是把臣恨到骨子里了。苍天可鉴,臣所作所为皆是为国为君,今后您可得施以援手救臣一救哪

    “朕闻林侯身有宿疾,既已事了,来日方长,朕已命御林军殿外等候,护送你回侯府。”

    给一棒子给块饴糖,好手段。

    放开言侯搀扶的手,梅东冥,哦,该称林洵了,新任林侯躬身作揖,乖顺地称谢便即返身离去,神色如常瞧不出异样。

    不就是虚与蛇委么,多做做,自然也就惯了。

    武英殿外一心一意等候着的飞流一见暖暖走出殿来当即迎了上去,全没把暖暖身后内监放在眼里,“走,回家。”

    回家回哪个家

    “侯爷说笑了,您当然是回赤焰侯府,奉陛下钦旨,府中已一应安排妥当,只待主人。”

    他神智恍惚到把心里话都宣之于口了

    “奴婢颜直,奉陛下钦旨送侯爷回府。侯府空置已久,今次迎来新主是为大幸,陛下命特意整修一新,待侯爷入府安顿下来,但有不妥奴当立时回禀陛下。”

    “陛下圣明烛照,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如何会不妥。劳烦公公这般回禀陛下就是。”

    他言语虽然恭谨却听不出几分敬意,淡漠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倦意,说完谢恩的客套话再不理会颜直,自与飞流相携而去。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放下车帘的新晋赤焰侯方长舒口气,左右护卫都在数丈开外,他压低嗓音附耳轻言不怕他们听见,“飞流叔,劳你去一趟悦来客栈寻小熙。”

    前事既了,后事需当细细计较,坐以待毙任人摆布绝不是他南楚少师的秉性。

    飞流见他交代得郑重,当即便欲跃下马车,还不待他的暖暖出言拦阻忽而回过头,眨眨眼悄声问道,“翻墙走门”

    林洵眸色微沉,冷哼道,“堂堂正正走前门,我既得梁皇赐封,蔺熙是我师弟,光明正大来往何须避讳。”

    澄澈的双眼眨巴又眨巴,什么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飞流不懂,飞流只知道,暖暖生气了

    “等着,就来。”

    琅琊阁的消息来得很快,几乎与刚出宫便赶来的飞流不分先后抵达暂居悦来客栈的蔺熙手中。入京两月有余,夕未哥哥被囚于天牢本就通信不便,其后种种变故渐渐令他生出力不从心之感身在异国都城,梁皇的眼皮子底下,一个不小心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及至突然传出夕未哥哥上书认罪的消息,究竟是在天牢受了刑罚还是遭梁朝君臣胁迫他都不得而知,鞭长莫及的蔺熙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无奈碍于夕未哥哥严令在先不敢轻举妄动。不得已每日静候消息,其情其状在琅琊阁随从看来与望夫石无异了。

    好容易待到飞流叔亲来报信,他恨不能插翅飞到夕未哥哥身边,好在理智约束下他终不至失了分寸,装模作样交待了一番这才登上马车往所谓的“侯府”而去。

    如今的赤焰侯府乃是原先赤焰帅府修葺扩建而成,几十年来仅作宗庙供奉林氏先祖,除了正堂烟火不衰,大多房舍尽皆空置。梁皇陛下自立定主意为林氏延续香火迎回后嗣即秘密下旨修缮赤焰帅府,府内一应陈设泰半出自宫中内库。

    见多了神殿和南楚皇宫中富贵奢华,赤焰侯府中的陈列他看在眼里谈不上动容却不无感慨。梁皇陛下的用心于他而言固然是困囿,对林氏的情义之坚难能可贵得他都忍不住要掉两滴鳄鱼泪了。

    “侯爷对府内的布置安排可还满意”

    打从出了武英殿便自称遵奉钦旨的颜直颜大公公终是对赤焰侯的逐客令佯作不察,幸而赤焰侯只赶了他一回便没再理会,任梁皇陛下驾前头号心腹内侍跟着去了侯府。

    被当作皇帝御前红人的颜公公却对陛下和太后都万分看重的赤焰侯从头到尾恭敬有加,从侯府门前低眉顺眼地缀在林侯身后,瞧着这位年轻的新贵木着张看不出喜悲的脸将个侯府从前到后走了个遍。

    “陛下恩典,无处不好。”

    颜直人精也似的不会傻到追着问“既然处处都好林侯何以还虎着脸”之类的蠢话,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凑上一步,猫着腰陪着笑轻声道,“侯爷既瞧着妥帖,奴婢这就回宫复命。”

    在颜直轻唤下恍然回神的林洵看起来才勉强有了那么几分鲜活气。

    “有劳公公,这个请公公喝茶,莫要推辞。”

    颜直见他随随便便从袖袋里一摸就是一锭银钱,诧异之下抓耳挠腮都想不明白在天牢蹲了两个多月的林洵才重见天日多久,哪儿来的银钱打赏难怪兴国侯蔡尚书都言其神通广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佩服归佩服,心痒归心痒,林侯爷底细脾性尚未摸清,钱他是万万不敢拿的。

    林洵见他退后半身坚辞不受,颇有畏自己如蛇蝎之感,不由得哭笑不得。

    “今日算是我乔迁之喜,公公辛苦解说了一路细致周到,该向公公道谢。再者,宫外的规矩我还算略通,宫内的规矩日后还需仰仗公公多加提携。”

    明明口中说着与旁人别无二致的讨巧话,在颜直看来却冷若坚冰一般的赤焰侯乃是陛下心目中地位不亚于诸位皇子的人物。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其手段之狠绝、心肠之冷硬远胜宫中未经风雨的皇子们,今后谁照拂提携谁都尚未可知。

    “侯爷说笑,侯爷说笑”

    颜直的腰弯得更深,到底没再推拒赤焰侯亲自递过来的银钱,入手沉甸甸的分量无言地传达赤焰侯的善意。

    “奴婢告辞,侯爷请早些歇息,明日入宫谢恩才好显得精神些。”

    到底是人见人爱的阿堵物,投桃报李说来就来,可惜真金白银能换来的善意廉价得只会随风而逝,今时前倨后恭他日笑里藏刀,及不上真心换真心的情义来得弥足珍贵。

    朝躬身行礼的颜直颔首回礼后林洵便命自进府后跟随在他们身后时不时为侯府新主人讲说府内布置的管事亲送他出府。自己则兜兜转转在侯府的庭院里游园观景,由着性子漫无目的闲庭信步。

    他只字不提回房休憩,侯府的下人们摸不准新主人的心思个个乖觉,侯府上下静默得诡异,直到门子匆忙奔入禀报,言道门外一群人大喇喇硬是要闯进门,这会儿都快到

    “夕未哥哥”

    门子尚未来得及告完状,他口中恶形恶状硬要闯府的人已到了三丈开外,扯开嗓子张着双臂直扑他的新主子。

    “侯爷,正是此人”

    打从进门照面起就冷着脸的侯爷见着如此失礼飞扑而来的半大少年,不但不见愠色,反倒唇角轻扬欣然开怀,身遭寒霜也似的气质随之一变,宛如冬去春来暖风拂面甚是宜人。

    “着什么急,我总归在这儿,小熙还怕我长翅膀飞了”

    “不怕哥哥飞了,就怕哥哥磕着碰着病了伤了。大梁的君臣好没道理,关了哥哥那么久,要再没个结果小熙就快耐不住闯天牢劫狱了”

    蔺熙左左右右绕着他的夕未哥哥细细打量了半晌,看不出受过什么刑讯逼供亦或是皮肉折磨才算罢休,紧接着便抱着哥哥的胳膊说什么都不肯放手了。

    “哥哥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看,定是在牢里吃了许多苦”

    “天牢不比外头,吃食是粗糙了些还谈不上吃苦。怪只怪我养尊处优惯了,可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出得天牢便好,有小熙在,定好好照顾哥哥,不出十天半月就能补回来。”

    “好,都听小熙的。我站的累了,进屋说。”

    侯府的一众仆役只能眼睁睁目送新主人在左一个中年冷面男子,右一个俊俏活泼少年的簇拥下进屋去,他们的身后自说自话寻了屋外廊下侍立的侍从小仆则令侯府仆役们暗暗心焦他们受命而来侍奉赤焰侯,这些人的出现却让他们生出还未上任便即失业的危机感。

    侯爷,不是小的们不卖力,实在是赤焰侯有亲信,没把小的们放在眼里哪

    比起阳光明媚的庭院,屋内难免显得晦暗,回廊边的窗下,茶几前幽幽袅袅的熏香,静静散逸着沁人的香气,令得一度焦躁不安的蔺熙松缓不少,斜倚凭几品香小啜的侯府新主人见他恢复了平日的理智,微微一晒戏谑道,“今日见了小熙总算能放心了。”

    “谁说不是,哥哥一日陷在天牢小熙一日不能安眠,前些日子哥哥中毒重病的几日可把小熙急死了”

    小小年纪已声名赫赫威震南楚的太史令大人到了自家夕未哥哥面前依然是撒娇卖乖的青葱少年,几句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埋怨背后是两个多月来的忧心挂念,所谓患难见真情,他想,这便是支撑着他在阴冷漆黑难辨日月的天牢中一天天煎熬下去的力量。

    可惜两个月的心血一朝化作泡影,此中的愤怒和恨意又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道得明的。

    “小熙,我在牢中时兴国侯来找过我,与我约定各自缄默保守对方的秘密换取自身的秘密不被泄露。他失约毁诺了。”

    闻言,原本漫不经心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蔺熙猫儿似的眼眯了起来,人却愈发懒骨头般歪在凭几把手上全无太史令的做派。林洵知他甚深,每每动歪脑筋算计人的时候,蔺小熙反而会表现得惫懒无害,使人心中生不出警惕来。

    “誓诺于楚人重于性命,他既敢毁约,我便不会放过他。”

    “不急于一时,到底各为其主情有可原。但你不可再留在金陵,须得速回南楚,今后但有消息往来通过暗桩即可,金陵险地少来为妙。”

    “回琅琊山后代我转告师尊两句话。一,大梁的梅东冥已死;二,大梁的林洵不可信。”

    “夕未哥哥”

    西斜的艳阳照耀下林洵近乎通透的苍白面容泛着浅浅的红,不知是晒的还是心绪起伏难平,瞧着竟有些惑人的艳色,莫名的,有些不祥。

    “必须走,没得商量。”

    林洵深吸口气,说不清道不明是恨得狠了还是跟自己较劲。

    “兴国侯已查到你太史令的身份,你留下我护不住你。我对江左盟仁至义尽,再有祸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你却不同,小熙,你我兄弟手足情深,万一有失师尊师娘、小瑟小艾伤心欲绝不说,哥哥也会痛不欲生自责不已。”

    “回去吧,我在金陵安全无虞。再有,明春南楚祭天大典,少师必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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