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琅琊小剧场 (2/2)
浩浩荡荡送亲路,十里红妆羡煞人,谁又能知在这支令人咋舌称羡的送亲队伍中隐名埋姓藏着大梁的帝王。
一路走,一路想,一路盼,一路怕。
走的是山水长路,想的是夙愿旧梦,盼的是故人相见,怕的是无颜以对。
他自恃此生俯仰无愧于天地,唯独对林氏怀有难以磨灭的歉疚,前有小殊后有林洵,蒙在鼓里毫不知情也好,故作不知掩耳盗铃也罢,他欠林氏父子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在朝堂上他力排众议允诺了云氏女远嫁南楚,朝臣们的反对没能动摇他的决心,浔阳云氏一脉医圣仍在,还怕断了传承琅琊阁于医道一脉相传,明面上顾及云氏的盛名只道平分秋色,实则另辟蹊径令云飘蓼自叹不如,云梅成婚后谁偷谁的师犹未可知。
能修补他同东冥间关系的机会着实不多,由不得他不成人之美,况且他私心作祟之余乘人之危的举动传扬出去已然够让人不耻的了。
萧庭生一进后堂映入眼帘的就是陛下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不知名处,外头渐行渐近的喧天锣鼓都没能惊扰到茫然出神的陛下,都说知子莫若父,名为父子实为叔侄的君臣二人彼此间的了解甚至远胜于萧景琰和他的几个亲生儿子,故而不难猜测他怔忡的原因,心下酸涩无奈中带着和自家陛下相同的黯然低声轻唤。
“陛下,迎亲队伍将至,该动身了。”
萧景琰恍然回神有如大梦初醒,不远处立在门内的义子恭谨而沉稳,即便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萧景琰依然能想到定他惯有的中规中矩庭生是个内秀的孩子,外粗内细谨言慎行,他冷眼旁观着金陵城这些年来的暗流涌动刀光剑影,谨守君臣之礼从不逾越半步更无非分之想,心性品格远胜敏琮敏璋兄弟几个。
若不是祁王兄早逝以至他出身尴尬,或许比敏琮他们更适合武英殿上的至尊之位。
为掩人耳目早早换上素色常服,心事重重而若有所思的帝王徐徐步至门外时,回廊尽头乍看之下一身胜雪白衣的倩影令这位帝王不禁屏息。
时光停驻,剪影成寸,如斯佳人在帝王眼中恍惚间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身影莫名地重合了,端方持重、温文尔雅、博学多才、身手矫健的赤焰之子
“东冥”
不,不是东冥,定是心里的弦绷得太紧,否则怎么会把云徽殷看成了梅东冥。
鎏金头冠花团锦簇绚烂夺目,锦绣衣裳银线暗纹勾勒出繁花盛开的纹样,玉带点缀下纤腰不盈一握。远远的看不分明的雪色嫁衣到了近处华美得令人咋舌,不愧是出自南楚最为巧手的二十位绣娘一道花了两个月精心织就的嫁衣,涌动的暗纹在骄阳的映照下异样的流光溢彩,大礼服外的罩衣薄如纸透如纱,赫然是南楚一地独有的天蚕丝织就,倾举国之力一年难得三匹的雾锦,光这袭新嫁娘的大裳便足以令天下的女子羡慕得发疯。
且不说云徽殷一身的装扮价值连城,单是她胸前所挂精心织就的璎珞正中泛着羊脂温润的光泽,上刻“承天福泽”四字的掌心大小白玉佩所象征的意义就足以让泰半的南楚女子咬碎半口银牙绞断手中的绢帕。
南楚少女们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高高在上的天赐之子,终究选了个相貌平庸身段普通的梁国平民女子做妻子。
梦碎了,心也碎了。
这位比不得寻常闺阁女子娴雅的云氏少主步履分毫不乱地走过长长的回廊,在梁皇陛下面前停下脚步时,意外地带着全不遮掩的不满,看向梁皇的眼神锋利地像是能射出冰刀来。
“陛下以东冥与民女的婚事做要挟,不嫌过分么。”
“陛下面前不得放肆云姑娘,你尚未嫁给南楚少师,如此对陛下说话,治你个大不敬罪名,浔阳云氏都会受牵连。”
“陛下审时度势权衡厉害的手段了得,民女些许的冒犯陛下怎会放在心上。”云徽殷花冠上垂下的旒珠晃动间闪耀着炫目的光彩,衬得她容色端肃不可侵犯。“有些话民女忍了许久,今日之后与陛下再无相见之日,民女斗胆犯颜问一句,在陛下心里,东冥究竟是什么”
一度迷茫的梁皇陛下面对云徽殷突如其来的质问,恍惚了一瞬的功夫,反倒从之前的失神中找回了他惯有的冷静。
作为兄长、伯父,他亏欠小殊和林洵的或许这辈子都没机会还清;身为帝皇,即便问心有愧,也容不得云氏一个小小女子来质疑他的权威。
武帝陛下眸中凝起寒霜,他状似不经意的朝云徽殷投去一瞥便径自转开头,只那一眼就令云徽殷背脊发冷生出如临大敌之感。
“吉时将至,他在外面等你,莫误了时辰。”
“陛下”
“责备朕的话,等你成了少师夫人才有资格说。”
梅东冥再怨再恨,内心的不满都未曾宣之于口,双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大梁南楚间脆弱的安稳局面,这个道理他与曜帝、蔺晨、东冥都心知肚明,云徽殷却不明白。一个以行医济世为己任的女子再如何聪颖,于大局上终究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罢了,东冥与她小儿女间两情相悦,做伯父的何必多余招惹他们不快。
带着满腹的疑虑目送梁武帝年近六旬依然伟岸挺拔的身影与她错身而过,消失在她来时的回廊尽头。
东冥始终隐瞒着梁皇点头应允婚事的真正原因,她对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无甚兴致,东冥既然言道无妨,她自然全心全意信他。然而经过方才她一时冲动责问梁皇却只得到他刻意回避的结果来看,她忽然急切地想知道东冥和萧景琰间交换了什么条件。
她无比祈盼能成为东冥的妻子,却决不能构筑在对东冥的伤害之上。她一直以为萧景琰是为了内心的愧疚才微服匿名随着送亲的队伍跟来琅琊山下,几句话下来帝王的冷酷令她不那么确定先前一厢情愿的认定,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梁皇陛下会仅仅为着昔日故友之子的终身幸福亲涉险地不,绝对不会莫名的不安渐渐在心头蔓延开来,愈演愈烈。
“少师已至,请姑娘移步。”
“哦,好。”
深吸口气,收拾好自己心绪的云氏少主打定主意要追根究底,可不能被东冥三两句话就打发了去。不过现下最要紧的是婚仪,她将来的夫君在门外等着她呢
方才走到中门,门外喧天的嘈杂已然清晰可辨,云徽殷心下疑惑,难道有人趁着她大婚的好日子上门挑事带着疑虑到得门外一看之下,大梁送嫁的大小从人皆不禁吃了一惊。
别院门外的街巷上车舆乌泱泱一眼望不到头,俱是华盖做顶,锦帛垂帘,说不尽的富贵道不尽的雍容,为首的车舆由八匹纯白得找不到一丝杂色的骏马拉车,宽大得能容下十余人同乘都不嫌挤的车内只端着同样白衣大装的梅东冥。
今日前来迎娶美娇娘的南楚少师格外精神,发冠特意用了神殿少师才能佩戴的朝天冠,未被束入发冠中的如墨长发梳得整整齐齐散在身后,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画,连平素看起来苍白的双唇都泛着淡淡的粉红,瞧着格外俊秀雅致。
原本坐在车内的梅少师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视别院大门的方向,故而云徽殷刚一出现他便立时站起身,扶着车舆胖摆好的台阶快步走下车,行至别院门外阶下迎候他的夫人。
“少师迎亲,恭请夫人上车”
随着梅东冥下车迎亲,候在别院外多时的神殿之人齐齐跪地叩首施以大礼,其中为首的数人中不乏神殿祭司。被浩大的排场震得有些怔忪的云徽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愣愣地下意识迈步踏出了别院,而左右随侍的送嫁丫鬟也马上被神殿之人所取代,她不觉有他径直大大方方走下台阶,走向她将来的夫君。
或许真的是不知者无畏,除了有些呆呆傻傻,她的落落大方坦然自若为她赢得了南楚神殿圣女们的认同,从而使她日后顺利地为神殿上下人等接受铺平了道路后知后觉的云姑娘事后得知将她扶上车舆的送嫁女子根本不是什么丫鬟,而是南楚神殿现任的两位圣女时,咋舌后怕的滑稽模样好生取悦了一番她坏心眼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