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徇私枉法的刑部蔡尚书,终于要在草民的身上试试大刑伺候屈打成招的手段了草民一介百姓无家无室无依无靠,陛下一笔钦旨,草民连栖身的瓦片都留不下一块,沦为朝廷的阶下囚。”

    “蔡尚书要审草民,那便审吧。既已认定草民不甘中毒蓄意报复,使出神鬼莫测的手段串通莫须有的朝臣和内廷之人谋害公主,还犹豫什么,拖出天牢斩了便是。亦或说蔡尚书尚需草民再多承担些罪责”

    “可以啊请尚书大人一一示下,不过一条性命而已,陛下都不在乎草民身后势必分崩离析的江左盟和眼看乱局将起的江左之地,草民何妨成全尚书大人的一番遐想”

    “梅东冥,你不要危言耸听”

    “蔡尚书,您不要自欺欺人”

    蔡荃被他一席话激得肝火大动,老脸涨得通红,胸口不住地急促起伏,连指梅东冥却被噎得险些说不出话来。

    “陛下胸有丘壑雄才大略你个黄口小儿如何能懂。”

    “草民生于民间长于草莽,只看得见民生苦痛看不见雄才大略。”

    “好好好”

    振振有词地把自己当寻常百姓,权当眼里装不下家国天下的粗鄙武夫是么。好他老头子一辈子耿介刚正,碰到过多少难缠之辈还不都手到擒来一一拿下,梅东冥这毛头小儿分明是个内秀于心却硬要装成斯文败类的小无赖,仗着陛下严旨不得用刑有恃无恐了啊

    “本官奈何不了你,倚老卖老问你要一句实话不为过吧。”

    “愿闻其详。”

    可怜威风八面能止金陵小儿夜啼的堂堂刑部尚书有力无处使,顿成泄了气的皮球,除了咬牙切齿暗骂梅东冥奸猾狡诈之外竟别无他法。

    “泰和公主之事,究竟是不是受你指使”

    “不是草民一阶下囚没这面子。”

    无论御史还有内廷的黑手都与他毫无干系,他所做的,呵呵。

    “好,望梅宗主记得你今日所说,他日若被本官查出蛛丝马迹与你有关联,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只消尚书大人不栽赃嫁祸设计构陷便无此可能。”

    蔡老尚书临走到牢门处还被梅东冥甩上一记狠话,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喷出来。他重重一甩袖子忿忿离去,远远的都能听见他喘着粗气的余音。

    蔡荃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后,是他对梅东冥的将信将疑,理智告诉他梅东冥在幕后操纵这些的可能性确实微乎其微,可内心深处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驱使他天牢一行。

    然后就在他的身后,将将与他激烈对质的江左盟年轻的宗主目光深邃地送他的身影渐渐走远,梅东冥不敢说这一面即是永诀,但他能肯定,蔡尚书与他谋面的机会不多了。

    “飞流叔,你说父亲替萧景琰一手扶持起来的股肱之臣被我推波助澜地毁了,他泉下有知会不会怪我”

    “不会。”

    “为什么”

    飞流叔答得异常干脆利落,爽利得梅东冥怀疑他根本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他挑高一侧眉峰,端详起暗处宛若一潭沉水的飞流叔。

    “舍不得。”

    哈,舍不得飞流叔给他的竟是如此出人意表的答案。

    “世间世事,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大梁的先帝萧选造下的孽,兜兜转转报应在了他的儿子们身上。所谓贤德仁慈的祁王死在了他的帝王心术之下,顺带拉了林氏和一干皇亲重臣做了垫背。余下的几个儿子要么无才无德,要么心胸狭隘,要么身带残疾,要么胸无大志,剩下的唯一一个与赤焰林氏、与祁王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却是个直肠子的靖王。”

    “直肠子的眼里非黑即白揉不进沙子。萧敏绮是他的亲女,背后更有皇后百般维护,所以这次他忍了也认了,但是不到半日的功夫,被押进刑部的宫女就离奇暴毙,线索就此断绝。他会怎么想是我蓄意报复还是被杀人灭口是幕后指使动的手,还是皇后动的手”

    “全大梁守卫最为森严、法纪最为严明的所在,两个受了刑伤的宫女不明不白的就死了。随后御史弹劾公主妄行藐视国法、有失闺仪,公主马上就在后宫被人悬梁自尽了。”

    “飞流叔觉得萧景琰会做何想”

    飞流默默地摇了摇头,一脸的茫然。

    梅东冥不禁失笑,走近角落俯下身,替飞流叔拉好有些凌乱的衣襟,正色道,“好戏就要开场了,飞流叔真的不出去等着欣赏”

    “不去。”

    毫无意外,仍是飞流一贯斩钉截铁的答案。

    “不去就不去吧,在牢里躲清静也不错。”

    公主纵有千般不是自有他做父皇的教训,哪容得旁人虎视眈眈,手还那么长地从外朝伸进了内廷萧景琰一旦认定是皇后派人灭了宫女的口,幕后指使之人一击不成蓄意报复顺理成章。想通此节的他定会授意蔡荃彻查此事,挖出萝卜带出泥,哪尊大神会露出真容来呢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二十年前的夺嫡大戏只怕又将启幕,他仅是请小熙送出他侥幸不死,皇家拿宫女做替罪羊的消息,果然就有人按捺不住动手了。挑拨的成果来得这般轻松,却不知是何方没耐心的人物。

    他且作壁上观静候结果就是。终归,也等不了多久。

    蔡尚书之子无端端牵涉其中,他本人势必卷入乱流恐难全身而退。一代刑吏铮铮铁骨,不能不说可惜了。

    隔着大半个金陵城,独自在宣室殿中沉思的萧景琰还不晓得有个被押在天牢的人犯已将他的心思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都说帝心难测,他萧景琰却堪称朝臣最欣赏皇帝,秉性脾气、所想所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摸个十拿九稳。以为就此放肆无所顾忌胡做非为他一定奈何不了堂堂君王被人在眼皮底下耍得团团转还无动于衷不是圣人就是死人。

    他心烦意乱地从哭闹不休的泰和宫中回来宣室殿,一路上伴随着皇后含恨带怨的无言指责不时在他心里交错闪现的是刑部上报宫女暴毙的疑云。

    等真正静下心来,要想清楚前因后果并不难。有聪明人精心设计了一个连环局,从诱骗泰和给梅东冥下药,到指使朝臣参奏泰和,再到后宫暗害泰和,桩桩件件环环相扣设计巧妙,实是用心险恶唯恐天下不乱哪。

    那么,究竟是什么人,布下了这张大网意图染指大梁的朝局

    “颜直,传朕钦旨,命刑部尚书蔡荃严查泰和公主一案。”

    “奴婢遵旨。”

    在梁皇陛下看来并不难解的谜团于蔡尚书而言却是个困局。

    泰和公主金枝玉叶碰不得动不得,据说全不知晓如何被悬于梁上,面对一个险些丧命惊魂未定的公主,刑部难不成还能咄咄逼人追根究底

    内廷数千内侍宫女,如无线索寻人便似大海捞针一般;言官风闻言事乃是本职,不因言事而获罪,御史上告虽不合陛下心意但非无中生有,陛下便不能以此治罪御史,刑部凭什么把无罪的御史抓来过堂盘问

    “老魏,这次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不论查不查得出结果,老夫都会在陛下面前一力承担。”

    “大人说的是哪里话,您嫉恶如仇公私分明,我魏言就畏惧权贵胆小怕事了您老未免太瞧轻了我。”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和魏言共事多年,这人稳重和气的表象下何等的雷厉风行悍不畏死没人比他更清楚,他拼命是因为无后顾之忧,一如初遇伯乐的自己。

    “老夫刚从天牢回来,去见了梅东冥。老魏,他不愧为梅长苏的儿子,绝不是简单的人物。”蔡荃不爱蓄须,日夜辛劳煎熬得发黄的老脸上是掩不去的慨叹,“我与他父亲勉强算有几面之交,我敬佩他的才学见识,也曾为他的陨落而唏嘘不已。就在他身故之后没多久,我无意中得知当时还是太子殿下的陛下时常前往赤焰帅府祭奠,我深以为不妥便向陛下进言。陛下神情凝重未尝直言辩驳,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地说,蔡卿,孤对你另眼相看,一则为敬重你的人品才干难能可贵,二则,你是小殊费尽心思推举出来留给孤的,孤不想听你说他的不是。”

    “我当下就愣了神,回头想想我一个耿直过头不善奉迎默默无闻的主司,突然间被选为侦办侵地案的刑部官员,之后莫名其妙的又成了刑部尚书,若无苏先生神鬼手段暗中筹谋算计,怎样都轮不到我。不过,老魏你知道我是如何回答陛下的么”

    “铁定不是什么软话好话就是了。”

    照老上司茅坑里臭石头的脾气,服软退让绝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现。

    “你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我硬是梗着脖子顶撞了陛下,蒙苏先生看重是臣的荣幸,但不意味着臣会因此罢言。殿下是君,苏先生是臣,以君祭臣可一不可再,还望殿下三思。”

    “陛下当时无奈地摇头叹息不已,半句怪罪也无,说出的话却让我到死都羞惭不已。”

    “哦陛下说什么了”

    “陛下言道,小殊洞察人心的本事朕最是佩服,他曾请朕不要对你提起他所做的谋划举荐,都已经过去了何须萦怀,何况蔡荃不是受人些许恩惠就能置法理道义于不顾的人,说了都等于白说的话,不说也罢。”

    “唉,赤焰林氏的公子果然非池中之物,当真是可惜了呀。”

    “是,确实可惜了。那年情势紧急,传闻他服下冰续丹拼了耗尽最后三个月的性命为陛下鼎定边关功不可没,自己却永远留在了北境没能回来。”老尚书遥想起当年与那人挑灯夜谈的畅快,如鱼得水、旱逢甘霖、人遇知己不过如此吧,一番追忆过后胸臆中的激荡久久难以平复,“陛下不顾他的遗言执意为其正名,难道是预见了今日天牢中那个人的出现”

    见老尚书意兴阑珊颇为伤感,魏言适时转移话题,“大人本不是说梅东冥非池中之物么,与您提起的往事有何关系”

    蔡荃那双盛满了记忆眼角布满了皱纹的眼里倒映着门外的重重府衙,在更远的地方,所谓戒备森严的天牢中的那个聪明过人的孩子,却被他深深烙刻在了心底。

    “他继承了他父亲非凡的天资、傲人的才华、卓绝的武功,还有洞若观火玩弄人心的本事。”

    “呃”

    大人,您确定最后那句真的是赞扬吗

    “大人是觉得梅东冥与泰和公主被参奏被谋害之事有所关联”

    “凭着刑狱几十年的直觉,老夫就是认定事情的背后有他的影子,或许查到最后也找不到蛛丝马迹能证明他牵扯其中,老夫亦不改初衷。”

    “他年纪轻轻阅历见识都欠奉,大人仅凭直觉认定他是幕后主使的确难以令人信服。”

    老上司执掌刑部至今直觉很少出错,然而就凭着直觉二字必然难以服众。老上司的顾忌他明白,陛下严令暂不开审不得动刑,就意味着他成了借住天牢的“贵客”,只能供着不能动一根毫毛。

    追忆往事毫无助益,他蔡荃遇到难事束手无策之下竟只顾着伤春悲秋,果然是老了么。

    嘴角扯开几许自嘲,甩掉脑子里头不知所谓的念头的蔡尚书正待同魏言商议陛下钦旨压下那摸不着头绪的案情,却看到了一个怔忡出神若有所思的魏侍郎。

    共事多年,正如同魏言对他的了解,他同样清楚魏言的脾性,这人仗着无家无累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铁面无私得罪起人来绝不亚于他。

    “老魏,你可别轻举妄动,这件案子跟你没关系,你别掺和。”

    “我一个年近半百的糟老头子孤家寡人,即便惹上什么抄家灭族的罪倒霉的不过我一个人,大人就不同了,贤侄还禁闭在家您本就得避嫌,审谁问谁都诸多不便。大人若信得过我,此事就交给我来办,不管天牢里的那位还是宫里、朝中的,我都想法子给您查个水落石出。”

    “不行君命不可违,老夫不许你胡来”

    魏言但笑不语,心里头计议已定。跟着蔡尚书多少权贵都得罪了,多少风浪都经过了,一个弱冠刚过的青年人而已,他又有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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