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端倪

    兴国侯时常出入宫城,那一日他突然入宫请见如同江河中激起的浪花,全未招来他人注意。而他回府后次日金陵城中街头巷尾不着痕迹的多了些走街串巷的货郎、游方的郎中、摆摊起乩的神算、代写家书的书生之流,混迹人海中不显山不露水,又有几人能留意到这些人日便须去往同一个地方将数日间所见所得一一回报。

    这般过了大半个月,城中四处的暗探终有了进展。

    “这些鬼东西也是小心,好在有消息来往便少不得露出首尾,你看,这不就有信了。”

    接到萧景睿遣人报信立刻赶到禁军统领衙门的言侯爷听完身着百姓服色扮作小贩的禁军言道寻到城东信鸽的出处,兴奋中不无得意地朝好友嚣张地仰天长笑,言侯爷迫不及待的命禁军起身细细讲来。

    “属下奉命在城东一带巡查,今早城东巡防营守备府内飞进一只飞禽,因事出突然属下起先难以确定飞进的是信鸽,半个时辰之后飞禽飞出,属下会同另外两位禁军兵士一道遵照大统领吩咐的法子用鸽食引诱信鸽将其捕获。”

    “好极了信鸽上可有传信”

    “传信在我这儿。”

    禁军得到信鸽上的讯息自然交给大统领处置,言侯爷闻讯而来喜出望外光顾着炫耀,全没给萧大统领说话的机会,是以此时方拿到传信布帛。

    “不早说,快些拿来快些拿来。”

    兴国侯这是典型的倒打一耙,可怜萧大统领在斗嘴皮子方面一向胜不过老朋友,他屏退了堂下禁军兵士,默念着孔老夫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名句黑着脸把布条递了过去。

    “侯爷您可提都没提鸽子脚上绑着的信,还怪我头上了。”

    “我不提你就不能主动些拿给我不怪你怪谁。”

    “言豫津,你一把年纪了,能更不讲理么。”

    “我很讲理啊。行了行了,别吵了,别打扰我看信。”

    萧大统领好险没倒过气来。好嘛,又赖上他无理取闹了。

    言豫津好整以暇地展开布条,不似上次那般有人有事儿,这回的布条上整整齐齐八个大字,却是没头没脑看的人一头雾水满心莫名。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前魏武帝的短歌行唯有,杜康”

    饶是兴国侯精似鬼,拿到这八个字一时也是琢磨不透。虽说他下意识地觉察到这八个字中的确暗藏了他们所欲追查的阴谋诡计,但仅凭一张莫名其妙的字条便认定巡防营守备心怀不轨着实草率。拿到大理寺公堂上也不足为信。

    “巡防营守备关乎金陵安危,是陛下斟酌再三后挑选出来的,进京之前随霓凰郡主在东海郡主和聂铎将军麾下驻防东海,按说于忠君上当可安心无虞才是。”

    禁军驻防宫禁护卫皇城,与巡视城内维持秩序的巡防营时有交集,萧大统领对这位巡防营守备的印象颇好,乍闻信鸽自巡防营府中飞出,他第一反应是不信。

    “别急,从守备府里飞出信鸽未必是守备图谋不轨。你我若此时乱了阵脚贸然行动,兴许正中贼子下怀。”

    于权谋筹算上,三个萧景睿也顶不过一个言豫津,兴国侯见多了故布疑阵的手法,更不愿在用人之际自断臂膀。何况此事不过初露端倪,如此轻而易举被他们抓住线索,未尝不可是那暗中布控之人设下的圈套呢

    真是越想越乱越想越烦。

    言豫津给了好友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在堂下来来回回踱了数个来回,倏尔灵光一闪抚掌大笑起来。

    “你急疯了”

    “你才急疯了呢。我是笑老天爷都不助贼子,站在陛下这边哪”

    “此话怎讲”

    “穆王爷正在金陵王府小住,此人品行心性究竟如何,一问便知。”

    萧大统领闻言眼睛为之一亮,附和道,“不错,郡主旧部王爷必然熟识,豫津果然敏慧。”

    言、萧二人出了禁军统领府便欲往穆王府去,还不待言侯爷蹬马上车,侯府中心腹属下快马驰来,言道老侯爷回到金陵适才刚进侯府。

    身为人子理当尽孝道为先,萧大统领自认子侄久未见老侯爷应当拜谒,这对好兄弟好朋友当下手拉手一同先去兴国侯府。然而这对难兄难弟回到侯府见到的并非白发苍苍的言老侯爷,而是多年前相熟的江左旧人。

    “甄平怎么是你,我爹呢”

    听传讯之人说得清楚明白是老侯爷回京,怎么马车里下来的是甄平奇哉怪哉。

    “久违了,言侯爷,萧大统领。”甄平一介平民不肯接受朝廷封赏回归朝堂,宁可藏身草莽的江左盟甄长老在金陵城大名鼎鼎的兴国侯禁军大统领面前,执礼拜见礼不可废,“江左盟有要事需面见侯爷,故而向老侯爷借了侯府信物亲来金陵。”

    “甄兄远来辛苦,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里面请。”

    言豫津欠身引甄平入客堂,宾主坐定丫鬟仆役送上茶点鲜果,三人寒暄了几句甄平突然沉默了下来,豫津何等通透的人,见状就知他有话不便在大庭广众下说,当下屏退了侍候在侧的侍从,唯留他们三人静坐一堂等待甄平开口。

    “在下与侯爷和大统领有多年未见了吧。”

    甄平酝酿了许久的开场白竟还是叙旧言侯爷与萧大统领面面相觑费解不已。难不成江左盟甄长老远赴金陵找上兴国侯就为了聊聊阔别十多年的故旧之情

    “自北境一役后再无面对面坐下品茶谈天的机会,算来确是二十年多年了。”

    “二十年,”甄平不是口舌伶俐之辈,或者说比起同在梅长苏身边的其他几人来,他称得上笨口拙舌不善言语,明明有满肚子的话想讲,临到开口却硬不知从何说起,思忖了许久茶倒先喝了几盏才笨拙地寻了个话头,一句话轰地砸下来直接砸晕了两人,“侯爷想必见过少宗主了。”

    “你,你是为了他而来”

    “其一,还有其二。”

    难得紧张出汗口吃一回的兴国侯爷还没做好准备应对甄平所说的“其一”,当下庆幸他还有个“其二”跟在后头。

    “甄兄先说其二吧。”

    甄平沉吟片刻,冒出的话却险些没把言、萧二人震得当下一蹦三尺高。

    “南陵城外刺杀陛下的杀手楼找上江左盟索要千华派余孽,千华派千氏与我盟中苏长老有灭门之仇,千氏为避苏长老寻仇求庇于献州献王麾下,杀手楼指认千氏余孽就是雇佣其于南陵城外福乐客店伏击你们的人。”

    言侯爷还未及说什么,萧大统领已然秉承一贯的武将本色恨不能马上将人犯缉拿归案。

    “千华派千氏余孽江左盟可知其藏身何处”

    “甄兄这番话是出自贵盟大长老授意”

    同殿为臣,精明似鬼心思百转千回的兴国侯捕捉到的症结同萧大统领的截然不同。江左盟不假他人之手特意由甄平这位长老自廊州远赴金陵将此间消息亲口相告,图谋的又会是什么,单纯的向朝廷向陛下示好或是另有所图

    江左盟大长老也是成了精的人物,即便他自陈一无所求,慢说言豫津不信,江湖上对大长老事迹有所耳闻的怕都难相信。

    二人截然不同的反应在甄平看来都再正常不过,各为其主各司其职,大长老所谋往大处说是为了江左盟,往小处讲么确是私心颇重。

    “苏长老十多年来千里追杀灭门仇人,前些日子少宗主布局在池州将其一网打尽,苏长老请黎纲先一步将千华派一干人等先行解回廊州押在刑堂。原本待苏长老回来处置了仇人便算了结了这桩旧案,杀手楼却为这些人找上苏长老。少宗主和苏长老察觉其中蹊跷,并未应下杀手楼所请,约定了廊州再会后先一步传信回总盟讯问千华派人等。”

    “刑堂乃大长老所属,其中手段自不必提,千华派首恶虽不肯吐口,他手下的子女门人却不费多大功夫就招了个干净。”

    听他提了个话头,以言豫津的敏锐剥丝抽茧靠猜的就足以猜个八九不离十,这位亲历过大梁朝你死我活的夺嫡之争封号为“兴国”的一品侯爷,轻轻松松将前因后果串在了一块儿。

    “那个所谓的千华派为躲避苏长老的复仇追杀逃到了献州地界隐姓埋名为献王效力以换得庇护,无奈苏长老铁了心满江湖搜寻他们的踪迹这次恰巧在池州将他们一网打尽,杀手楼上门索要险些陷害他们弑君的元凶,被江左盟发觉了千华派勾结献王的秘密,随后江左盟将这一消息送给杀手楼做人情,又劳烦甄兄你亲来金陵报信,算是左右逢源的取巧做法。甄兄以为我可有说错”

    “不错,侯爷果然一点就透。”

    甄平也是个七窍玲珑心的,唯性子沉静加之年岁渐长,越发不善言语,他在江左盟这些年寡言少语凡事不出头,不少近年入盟的弟兄对他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人。正因为不愿多费口舌,他才特地借言老侯爷的名头挑了兴国侯府为切入的契机。

    果然言豫津不消他多做解释,简简单单就将大长老交托的意思点穿说透。

    “这种传话的活用不着劳动你堂堂江左盟长老来办吧”

    言侯爷主动提起省了甄长老多废唇舌,甄平直到此时方才释然一笑,只是这份释然转眼间变做苦涩,兼有无可奈何的悲怆。

    “不瞒侯爷,带话送信的差事本不是在下来做,无奈在下有不得已亲口告诉侯爷出在下之口绝不能被江左盟任何人听见的话,只好假借与侯爷往日相识的那些个便宜冒昧上门。”

    “这些不得已,可是你适才提到的其一”

    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甄平正坐起身向言、萧二人扎扎实实叩拜下去,虽然伏地贴面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二人却能清楚地体味到他这一拜之后的沉重。

    “言侯爷,萧大统领,看在与宗主曾为世交好友的份上,请救救少宗主,莫让他中了狼子野心之辈的暗算。”

    “甄兄切莫如此,快快请起”

    “侯爷,大统领,在下知道这个请求实为强人所难,然而在下人单力薄孤掌难鸣,少宗主为人所操控身不由己,黎纲又遭人巧言蒙骗,在下无能为力才不得不求助于二位”

    “甄兄不必多言,早先陛下与我们蒙梅东冥搭救,后又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蔺阁主借飞流之手向我示警,于情于理我们都不会袖手旁观。你们口口声声都要我们救他,陛下与我都不明白梅东冥身为苏兄亲子江左盟少主,何以需要向我等求救他为何不能自救在先”

    甄平眼中闪过迷离,飘远的神思在此一刻仿佛从兴国侯府游走到了二十年前北境大营,那一片白雪皑皑雪花纷飞的山林之间

    “岁月当真过去太久了,久到似乎一眨眼的功夫周遭的人都变了,面容老去,心境也变得冷硬残酷。侯爷恐怕想不到,当年是大长老冒着严寒亲赴北境大营凭借着宗主早年发下的誓言换得了宫羽腹中的孩儿。”

    “宫羽夫人在有孕之初遭逢盟内大乱,她趁乱逃出廊州在飞流的保护下躲避在琅琊阁,一来路途颠簸流离,二来她腹中孩儿因受宗主体质病弱影响先天便不足,蔺阁主曾让她自己考虑后决定母亲或孩儿择其一,二者不可兼得。因宗主不幸早逝,夫人对宗主一往情深不愿独活,宁可不要自己的性命追随而去,留下少宗主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于此事上在下同大长老和黎纲的观念相去甚远。大长老用以说服黎纲的借口虽简单却十分有效宗主后继有人林氏血脉得以世代传承,这便是最大的好处。在下却觉得一个孩子自打出生起便无父无母缺了顶头遮天蔽日的依靠,何谈幸福,况且企盼他来到这煌煌人世间的大长老拿定了主意拿他来堵悠悠众口,把他当成为江左盟遮风挡雨的挡箭牌。”

    “莫大长老虽别有用心,说起来倒是出于公心,好歹也是为林氏续了香火,黎兄信他所言也是情理之中,谈何蒙蔽”

    撇开情感上可否承受外,大长老此举颇得赞许。

    言豫津的迷惑同时也是萧景睿的费解,面对两人一脸的茫然,甄平的叙说中夹杂进了几许愤愤不平。

    “这样的延续香火,这样的出于公心,哼哼”

    “侯爷,二十年前的大长老壮志不消壮心未泯,倾尽全力要使江左盟成为江湖第一大帮。现如今的大长老私心作祟早忘了当年的豪情壮志,一心一意要令江左盟改姓莫,他求来的梅长苏之子被他视作替罪羊,牢牢禁锢在廊州总盟中,成了个眼瞎耳聋万事不知不晓的傀儡。”

    “怎么可能大长老前不久还曾下帖请我父亲前往廊州主持梅东冥加冠的仪典,倘若但真与世隔绝,他怎肯让梅东冥与我父亲和其他外人有所往来”

    “大长老老谋深算步步为营,他胜券在握不屑于争一时之长短。但在下并非血口喷人无端猜忌。侯爷,您还记得池州云氏药堂遭劫的案子么”

    “当然记得。那又如何”

    “且不说几十年来在宗主的苦心经营下江左十四州江湖面上由江左盟掌控固若金汤,临近边界一带池州的舵主乃是江左盟位数不多琅琊榜上有名的顶尖高手,这些黑衣蒙面上和接应的船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如若边界一带当真防得固若金汤,这些匪徒贼子从何而来,又怎能在江左十四州的地界上消失得干干净净无迹可寻”

    “看来甄兄已然查出些证据来涉及到大长老”

    “并非如此。云氏药堂在池州地界上出事,池州分舵郭舵主首当其冲责无旁贷,他一路追查下去却发觉贼人的船只在青州和庆州交界处销声匿迹,硬要说青州庆州两个分舵毫不知情侯爷和大统领信吗”

    “自宗主病逝,江左盟中赤焰出身的弟兄们大多借军功和皇恩重回朝廷,宗主布控多年压制大长老的局面因此告破,大长老借机重掌江左盟大权,要不是池州分舵郭舵主与我私交甚好,在追查无果本欲上报之前先将青州庆州的消息传递给我,只怕我们这些被困在廊州总盟与世隔绝的人至死都不知道大长老私心作祟有意让自己身为青州分舵舵主的女婿取少宗主儿而代之。”

    “你既希望梅东冥不再受制于大长老、江左盟,何不借此机会装聋作哑成全了大长老的野心千里迢迢到京城来见我们,我们未必能为你和梅东冥想出更好的法子来脱身。”

    “侯爷,郭舵主受我所托暂且隐瞒了黑衣蒙面人逃入青州庆州的事儿,大长老满心以为他的女婿练达老成,他自己在盟内德高望重声望显赫,只待时机成熟便能顺理成章取少宗主而代之。倘若他知晓了江左盟非但在江左坐大一方尾大不掉,甚至手下舵主还勾结诸侯王族事涉谋逆,届时他定然会利用少宗主林氏遗孤的身份和宗主同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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