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良这一拳头让夏广志完全始料未及, 他甚至还有点儿震惊在自己那句脱口而出的蠢话里,想回头跟夏良姥爷说一句“爸我不是那个意思”。
    舌头还没刚想弹起来, 脸就被锤歪了, 上下牙关一磕碰, 差点儿就从舌头上错了下去。
    他震惊中带着懵地瞪着夏良,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眼前迅速地一花, 夏良拽着他的领子往餐桌上一掼,拳头又砸了上来。
    到这时候他才“操”了一声,一边挣开往旁边躲一边拎起肘子反击, 明白过来自己是遭遇了文明社会下的儿子打老子。
    反了天了
    同时明白的还有夏良的姥爷和妈,俩人都喊着“夏良”赶紧拉人。
    夏广志毕竟是个个头挺高的大老爷们儿, 夏良能连着凿他两拳也是借着他脑子没转过来, 等转过来了,他还手的力道和火气一点儿不比夏良轻。
    俩人就不像是父子, 眼睛里都透着火, 根本就是对儿仇人,都有点儿下死手的意思。
    夏良逮着他半边脸锤,夏广志朝他眼睛和太阳穴上招呼。
    等到被又扯又架地隔开时,夏广志的半边脸已经透红透亮地肿起来了,夏良的左边眉弓快挨着眼皮那儿被搓开一道血皮, 是为了避开太阳穴硬被刮过去的。
    俩人嘴角都裂着往外渗血,夏广志完全是被锤的。夏良是被他老妈刮破的那一道又被夏广志给豁开了。
    夏良最后还想也还能再给夏广志下巴窝里扬一拳头,但是老妈抱住了他的胳膊, 很恐慌地在叫他的名字,他怕误伤,忍着撤了力气。
    这么一犹豫之间,夏广志又往他胯骨上狠狠蹬了一脚,夏良心底的暴躁瞬间被点着了,恨不得抬起腿朝他裤裆上招呼。
    “操你妈兔崽子你他妈有种啊你打你老子”夏广志被姥爷摁着,他眼底都烧红了,还在蹬着腿地想冲上来。
    “夏良你赶紧出去”姥爷冲他喊。
    “你是不是疯了啊疯了”老妈也在他耳朵边儿尖叫。
    夏良好像是第一次听见她对自己用上哭腔,这种焦虑里带着哭腔的喊声让她显出了难得一见的脆弱。
    这是他妈。
    夏良狠狠闭了闭眼,咬牙忍着心底沸腾到要爆炸的情绪,甩开她的胳膊大步走了出去。
    “你妈个逼你他妈给我回来我打不死你个狗玩意儿”夏广志还在身后愤怒地吼。
    爆发力这个东西,非常神奇。
    夏良挨上夏广志那几下时,披上衣服摔门从家里出去时,甚至在车上被司机从后视镜偷偷打量时,都没觉出疼。
    他只是恶心。
    烦。
    从骨头缝里往外觉得暴躁。
    不止对他妈,夏广志,还对自己。
    这个家很多时候就像一堆鸟粪,不是一鼓作气地恶心他,也不能一股脑儿全用铲子给锄了,而是小二十年的淅淅沥沥,时不时掉下来一泡,有时候大点儿有时候小点儿,有时候密一点儿有时候疏点儿。
    但是都粘在他身上,糊在他身上,抹不掉也擦不干净,想离这堆鸟粪远一点儿也不能真正实现。
    因为这就是他的“家”。
    这就是他的家人们,像每个人都有的那样。
    他反感这种生活,反感随时像斗鸡一样的生活方式,这种反感让他从小就抵触,抵触被同化,抵触变成跟他们一样让人随时顾忌、随时恐慌的动手型人格,不想成一个“疯子”。
    可还是避免不了。
    对着夏广志挥拳的那一瞬间,拱起他怒火的不仅仅是想要砸破夏广志那张臭嘴,还有对自己深深的厌恶和反感。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亲生父亲。
    被亲生父亲逼到向亲生父亲动手。
    厌恶和反感随着每一拳加重,可他却停不下来。
    这其实是种很可怕的感觉,
    心底像是有个魔鬼在轻轻地笑,笑着对他说你看啊夏良,你到底也就是这么个只能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垃圾。
    等车停在医院门口,他推开车门往下迈的时候,才发现指关节上的油皮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擦破了,胯骨连着侧腹那块儿抻着疼得他一皱眉。
    操他大爷的夏广志。
    他咬着牙把迈出去的那脚踩瓷实,不想因为这一疼晃荡打摆子,不像样。
    “门诊在另个门。”司机还挺好心,都调车头准备开走了,还是犹豫着降下车窗提醒他一句。
    夏良冲他举举手机“五星。”
    “我不是这意思。”司机笑着“嗨”了一声。
    夏良没再接话,按按自己滚烫发辣的眉弓,先去找卫生间洗脸。
    他来得太匆忙了,不能直接这么去找柳小满,会吓着他。
    这时候的柳小满其实也刚到医院没多会儿。
    夏良走之后柳勇让他也回家睡会儿,他在这儿等着,等会儿让梅姨过来,柳小满没听。
    等主治医生终于来上班了,他仔细地问了问,爷爷手术后各项指标虽然还算稳定,但至少得观察够一天,没状况再转出普通病房,现在就算守在医院也没有用。
    他又追着问了大概的费用,医生看看他的胳膊,叹口气给他大概算了一笔,说了各种可能的情况,还说了身为家属应该做什么准备,什么时间能进去探望,如果出状况随时要准备传唤签字,怎么安排,这得家属自己来定。
    柳小满听完沉默了几秒,转身要回家。
    走出去半步又赶紧停下,弯腰给医生鞠了个躬。
    回家的路上他头很晕,年三十的公交车上人很少,有两三站甚至只有他一个人。
    他枕在车窗上眯了会儿眼,睡不着,脑袋还被一颠一颠地硌着生疼,但也没力气抬起来。
    下车后远远地走到十字路口,看见家楼下支起来的早点摊子他愣了愣,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拔起脚就往前跑。
    梅姨正要收摊子,实在是没什么生意。见到柳小满突然出现在眼前,愣愣怔怔的模样,她心里一下子揪得很紧,擦着手从摊子后面迎出来,喊他“小满你爷咋样了”
    柳小满没想到爷爷倒下了,梅姨竟然自己一个人还在摆摊,他心里荒凉凉空落落的,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
    有点儿失望,摆摊的人不再是爷爷了,物是人非的感觉太强烈。
    而失望里又含着点儿感激。
    柳勇没工作,大夫跟他说的数字对他而言很惊人,如果摊子再给搁置了,家里就真的没收入了。
    “没醒,还得观察。”他摇摇头,帮着梅姨一块儿收,“灿灿一个人在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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