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
    她只希望全世界都去死。
    那个兵荒马乱的凌晨。
    温以凡和车兴德被前来的民警带走,她把这整个晚上,再加上这一年的所有事情都叙述出来。之后,她没再回大伯家,住在了一个女民警的家里。
    女民警同情她的遭遇,给她做着心理疏导,还提了让她想住多长时间都行。
    女民警有个女儿,名叫陈惜,恰好是温以凡的同伴同学。两人在学校的交集不多,但陈惜的性格非常好相处,不提她发生的这些事情。
    只是跟她聊着各种乱七八糟的话题。
    到了晚上,陈惜跟她说着说着话,突然跳了起来往房间跑“对了,我改一下我的志愿吧,我不想选人力资源了我靠,现在几点了”
    听到“志愿”两个字,温以凡的眼皮动了动。
    想起了自己因为赵媛冬的提议,才选择的南芜大学。
    又想起了前不久,赵媛冬在电话里说的话。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上被车兴德掐出的红痕,神色怔怔。
    没多久,温以凡也起身进了陈惜的房间。
    此时陈惜正坐在桌前,刚打开了电脑。余光注意到温以凡的身影,她转过头来,笑嘻嘻地问“怎么啦”
    温以凡盯着电脑屏幕“陈惜,我能用一下你的电脑吗”
    “可以啊。”陈惜爽快地说,“你要干嘛呀”
    房间里安静几秒。
    温以凡眼里的光像是消失了,轻声道“我想改志愿。”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温以凡一直住在陈惜家。
    尽管脱离了车兴德这一号人物,但不到凌晨三点,温以凡依然睡不着。她极其没安全感,总会睡着睡着就惊醒,会觉得有人压在她身上。
    每天都觉得喘不过气。
    温以凡不想跟任何人联系,每天都龟缩在自己的壳里,只听着女民警的吩咐,有事情要去派出所补录口供,才会出门一趟。
    但因为温以凡的身上没有被侵害的痕迹,也没有证据,再加上温良贤和车雁琴都在替车兴德说话。最后车兴德也没受到太大的惩罚,只是被拘留了几天。
    这事情在北榆一块区域闹得沸沸扬扬。
    全都在传,有一家的舅舅把亲外甥女给强奸了。
    温以凡每天都在陈惜家里,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得日子痛苦难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地消瘦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这个征兆很不对劲。
    温以凡不想再去管这些事情。
    她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也什么都不想去想。
    她只想快点等录取结果出来,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就离开这个城市。
    离这些事情都远远的。
    那段时间,温以凡过得浑浑噩噩的。
    她不跟外界沟通,手机长期处于关机状态,每天做得最久的事情就是在角落里发呆。
    温以凡觉得自己好奇怪。
    明明前段时间还觉得曙光在即。
    明明先前还觉得生活都在朝好的一面发展。
    可她现在,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负能量。
    每天都在想着车兴德压在自己身上时,脑子里冒出的那个念头。
    每天都想着死。
    录取结果出来的那一周,北榆接连着下了几天的细雨。
    那天,查完录取结果后,陈惜极为高兴,兴奋地抱了抱她“太好了,我跟我男朋友被同一所学校录取了,我俩可以去同个大学了”
    那一瞬间。
    温以凡的思绪从黑暗里挣脱。
    她突然想了起来,自己这段时间忘了什么事情。
    她跟桑延约好了要上同一所大学。
    但她忘记了。
    她改了志愿。
    她没有跟桑延说。
    这个念头冒起来的时候,温以凡的心情依然很平静。像是觉得这就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一个结果,过了好半晌,她才站了起来,从翻出自己这段时间一直没拿出来过的手机。长按开机。
    跳出一大堆未读消息和电话。
    桑延在这段时间给她发了几十条消息。
    最新一条是一个小时前发来的。
    桑延我去找你。
    温以凡盯着看了很久。
    注意到她的失神,旁边的陈惜打断她的注意力“你怎么啦”
    温以凡抬头“我出门一趟。”
    “啊”这是这半个月以来,温以凡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出门,陈惜有点儿惊讶,“怎么了你要去哪要我陪你去吗”
    温以凡笑了下“不用,我去见个朋友。”
    陈惜“行。”
    温以凡起身走到玄关,打开门,后头又传来陈惜的声音“诶对了以凡,外边在下雨,你带把伞出门吧”
    说着,陈惜跑过来往她手里塞了把伞。
    她看向陈惜,低声道“谢谢。”
    “谢什么呀”陈惜笑,“跟朋友玩得开心点啊。”
    听到这话,温以凡沉默了几秒,才道“好。”
    温以凡出了门。
    外头天已经半暗了,雨势并不大,像是细蒙的针。落下来也无声无息的。眼前的雾气很重,水泥地也深一块浅一块的。
    想着桑延平时下车的地方,温以凡往大伯家的方向走。
    刚走到那条小巷,温以凡再度碰到了车兴德。像是没想过会碰到她,他愣了下,而后再度拽住她的手臂,像个得志的小人“哟,霜降啊。”
    “”温以凡的痛苦感再度冒起,用力地挣脱着他的手。
    “报警是吧你说你报警这事儿,对咱俩谁损失更大我没什么事情,你还被传成什么样了”可能是因为在拘留所里关了几天,车兴德的眉眼渐渐带了阴狠,“还有,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吧你就长了个骚货样,天天在家就穿短袖短裤的,不就是想勾――”
    没等他说完,桑延忽地从车兴德背后出现,被他的手扯开。
    他的脸上带着极重的戾气,用力地往车兴德脸上揍了一拳。而后,桑延用膝盖抵他的肚子,模样像是失了理智,力道极重。
    发出很大的碰撞声。
    车兴德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被打得开始求饶。
    温以凡回过神来。她不想让桑延掺和上这些事情,也不想他因为自己惹了麻烦,立刻过去扯他的手腕,往另一个方向走。
    桑延跟着她“那个人是谁。”
    温以凡没回头“我不认识。”
    两人继续往前走。
    桑延又道“你没事儿吧”
    温以凡轻嗯了声。
    “温霜降,以后这么晚的话,你就别提前下来了。”因为刚才的男人,桑延没忍住说,“我直接到你家楼下找你。”
    温以凡没说话。
    “你这段时间很忙吗”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桑延停了两秒,“我一直联系不上你,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我手机坏了。”温以凡把伞举高了些,帮他遮雨,“你怎么过来了。”
    “啊。”桑延顺势接过她手里的伞,很自然地说,“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么,录取结果出来我会过来一趟。”
    “”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那条巷子里。
    里头空无一人,路灯也暗沉,能隐隐能到几只小飞蚁在眼前飞过。雨声扑簌簌,在这燥热的夏天里,似乎带了几分凉意。
    可能是觉得刚刚那个男人影响了她的心情,桑延的话比平时多了些“我录取结果出来了,南大软件工程。你成绩比我稍低点儿,但上你那专业应该也绰绰有”
    温以凡看着眼前的少年,像是听进了他的话,又像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车兴德的话。
    ――“这是很丢脸,很羞耻的事情,知道吗”
    反反复复地想起。
    婊子。
    骚货。
    这些词。
    温以凡也想不到起来自己当时的感受了。
    只记得,当时那件事情她不介意让任何人知道,就算别人怎么传都无所谓。
    可她不想让桑延知道。
    半分都不想。
    她不想露出半点破绽。
    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才不会有半点怀疑。
    她只能想到用狠话,来将他击垮。
    温以凡也不想让桑延还像现在这样。
    总要花时间,特地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只为见她一面。
    这是她犯下的错。
    无论有什么原因。
    追根究底,就只不过是她忘记了。
    这没必要让桑延来承担。
    她这样的人,并受不起他这样的对待。
    他们应该要早一点断掉的。
    在上一次,她在电话里叫他别再烦自己的时候,他们就应该结束了。
    早就应该,结束了。
    温以凡忽地打断他的话“桑延。”
    “嗯”
    “我没报南大。”
    听到这话,桑延的目光一停。像是没听懂她的话,过了好几秒后,他才扯起唇角笑了“你跟我开玩笑吧。”
    温以凡语气很认真“没有。”
    “”
    观察着温以凡的神情,好半天后,桑延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实话。他脸上的笑意渐收,半晌后才问“你报了什么。”
    温以凡如实道“宜大。”
    “为什么。”
    “”
    桑延盯着她,喉结缓慢地滑动了下,语气有些艰难“你为什么报了宜大。”
    温以凡逼迫自己与他对视。那一刻,她想不到自己改志愿的其他理由,胡乱地扯了个理由“我跟别人约好了。”
    “那我呢。”桑延似是觉得荒唐,看着她,“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温以凡抿唇,没出声。
    巷子里安静得过分。
    桑延沉默地看她,像是在等她的答复。好片刻后,他轻轻闭了下眼,头一回用称呼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温以凡,我是你的备胎吗”
    “你要那么想也可以,”温以凡抬头,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干净到了极致,完全不该跟她这样的人掺和在一起,“录取结果也出来了,你呆在南芜挺好的。”
    “你要是不愿意,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桑延的声音很轻,“没必要用这种方式。”
    “那我就直接说了,桑延,我就是非常讨厌,”温以凡平静地说,“我很不喜欢你一直来北榆找我,也很烦每次都要出来跟你见面。”
    “”
    “北榆离南芜近,那我去个远一点的地方,行吗”温以凡眼都不眨,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以后我到宜荷了,希望你别再像现在过来找我了。”
    那大概温以凡长那么大以来,跟其他人说过的,最狠的话。
    她没有想过对象会是桑延。
    桑延的眼睫和发梢都沾着水珠,上衣被打湿了大半。他的眼眸漆黑,看不出情绪,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都没说。
    不知是从那传来水滴的声响。
    啪嗒一声。
    像是眼泪坠下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
    桑延像是猜到了什么,扯了下唇角“所以这段时间,你因为这才不回我消息”
    温以凡“嗯。”
    “温以凡。”桑延最后喊了她一声,喉结再度滑动了下,像是在克制着情绪。他慢慢地垂下了头,自嘲般地说,“我也没那么差吧。”
    温以凡喉间发涩,挪开视线,不再看他。
    过了几秒。
    像是要维持住最后的体面,桑延还是笑了下“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你。”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
    像往常一样,桑延继续把她送到家楼下。他把伞递回温以凡手里,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说。他看向她,声音很轻“我走了。”
    温以凡嗯了声。
    他走了几步。
    又回头“再见。”
    说完,桑延转了身,往那条巷子的方向走。
    他的背影瘦高,走路时脊梁挺得很直,像是从未为谁弯过腰。
    再没有回过头。
    一如当年那个,站在饮水机旁,傲慢地喊她“学妹”的少年。
    温以凡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满怀期待地从另一城市赶来这儿,却以这样一副姿态离开了她的视野。
    恍惚间,温以凡有了种错觉。
    这雨像是带了无形的力量,一点一点地砸在他的身上,也将他骨子里生来的骄傲一寸又一寸的浇熄。
    她的神色稍愣,盯着自己手里的伞,不受控地往前走了一步。
    而后,温以凡就看到他彻底消失在这雨幕之中。
    在那条,漫长而又黑暗到像是没有尽头的小巷。
    温以凡停了下来,眼眸渐渐发红,也轻声道“再见。”
    再见。
    我亲爱的少年。
    希望你一世顺利。
    也希望,你再不会遇见像我这样的人。
    自此以后。
    依然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而又骄傲耀眼的少年。
    温以凡拿上行李下了飞机。
    按照桑延在电话里说的位置,温以凡在出口找到她。她的紧张在此刻才冒了起来,走了过去“你怎么在机场”
    桑延接过她手里的行李,随意道“本来准备回去了。”
    “”
    “走吧。”桑延往前走,“先去找个酒店。”
    温以凡跟了上去,盯着他空着的另一着手,迟疑地伸手握住。
    桑延侧头看她,回握住她的手。
    “我昨天翻车尾箱才看到你没拿行李,”温以凡舔了舔唇,低声解释,“我主任刚好给我批了三天假,我就过来一趟,顺便给你把衣服拿过来。”
    桑延轻嗯了声。
    两人出了机场后。
    桑延才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外头已经下起了细细的雨。他顿了下,看向温以凡“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里面买把伞。”
    温以凡点头。
    她盯着桑延的背影看,过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随后,温以凡看着外头零零碎碎的雨。没多久,她注意到有个人穿着黑色的t恤,个高而瘦,直接忽略这雨,直接往机场大巴的方向走。
    再度回想起那段回忆,温以凡的模样恍惚,下意识想跟过去。
    下一刻,桑延就从后边把她扯了回来“要上哪儿去”
    温以凡回过神,看他。
    桑延皱眉“叫你好好在这等我。”
    温以凡神色呆滞,喊他“桑延。”
    桑延“怎么”
    “对不起,”温以凡看着他,隔了那么多年,再度跟他重提起当年的事情,“我那个时候,应该把伞给你的。”
    桑延没反应过来“什么”
    迟来的悔意抽丝剥茧地钻进她的骨子,温以凡低下头,忍着颤意把话说完。
    “我不应该就让你那么淋着雨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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