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 何在洲从坝子大队回到了家。
    一打开门,他怔了怔。
    他的妈妈安文玉居然没有浑浑噩噩躺在床上, 而是打了盆水,对着水面一下一下梳着自己的长发。
    她侧过头看了何在洲一眼,细细的眉毛蹙起来,“你这些日子总是早出晚归,小洲, 你在忙什么”
    何在洲的脊背有些僵硬了。
    “妈妈,我去帮人家干活了”
    “干什么活不要去干活”安文玉突然尖叫起来, “我不是叫你不要干活吗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她激动起来, 动作都变形了, 梳子梳在脸上,一下一下特别用力,她好像没感觉一样。
    “妈,妈我听话, 我不干活,我听话”何在洲夺过她的梳子,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安文玉慢慢平静了下来, 笑着摸摸他的脸“这就对了, 等妈妈回去海市, 你跟我一起走。你要是会干农活, 你外婆他们会瞧不起你的,这可不行的啦。”
    何在洲平静地抱着他妈,嘴上说“好”。
    眼睑垂下, 遮住了眸底的阴郁。
    他的妈妈,从十几年前下乡开始,就一直想找路子回去,回到光鲜亮丽的海市。
    为此,她嫁给了他爸爸,又生下了他。可惜结局只能是在松梗大队这个大泥坑里越陷越深。
    何在洲懂事之后,安文玉就很少在他面前提回海市之类的话了。她不被允许出门,就在家教何在洲读书。
    直到何家倒了。
    安文玉从下乡的知青变成农民的妻子、最后被打成反动派的家属,精神一下就崩溃了。
    她又开始念念叨叨要回海市,仿佛马上就可以实现一样,可是怎么可能呢。
    何在洲都同情他妈了,他妈真的好可怜。
    “你的书呢”安文玉问,“我有段时间没看到你念书了,这样不行啊,会生疏的啦。”
    老何家是被抄了,但是被抄走的都是值钱的东西。
    书在这个年代不值钱,没人要。
    于是那些人体贴地留给了他们,说怕他们孤儿寡母砍不动柴,不如留着烧火。
    何在洲把那些书从床底翻出来。
    安文玉兴致勃勃地和他一起翻着。
    “这些都是小学的课本,我都教过你了,你会了吧。”她细声细语。
    “会了。”何在洲说。
    安文玉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有些失落“你的那个英语大词典呢。”
    那样危险的东西,他当然早早就把它处理了。
    何在洲抬了下眼“应该就在家里吧,我明天好好找找。”
    安文玉怏怏地“哦”了一声,选出来一本诗集,递给何在洲“你读给妈妈听吧。”
    少年清冽的声音很快在破败的土胚房里回荡。
    安文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听着那几首反反复复的诗歌。
    日落了,看不清书上的字,好在何在洲把这些诗歌默记在心中了。
    月升了,屋门倏忽被敲响。
    传来的男人声音很熟悉,是他的爸爸,何春强。
    安文玉一下子像濒死的鱼一样崩紧了身子。
    何春强把背着的蛇皮口袋卸下来,小心翼翼放在门口。他有些局促地整理自己的衣领裤腰,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好在没什么泥泞,他刚松一口气,就看到门被打开了。
    “小洲”
    他堆起来满面的笑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足以刺破他耳膜的“滚”
    伴随着这声“滚”的,是“哗啦”一盆水,对着何春强迎面泼来,何春强不避不闪,猝不及防被浇成了一只落汤鸡。
    何春强的表情狰狞了一下,旋即露出一张温和的脸“文玉”
    安文玉浑身颤抖着跑回了里屋,“咕咚”一声倒在了床上。
    何春强沉默了片刻,要进屋找她。
    “水。”何在洲堵在他面前,一指他脚下,“你走一路,滴一路。”
    何春强不以为意,抬脚偏要进来。
    何在洲声线一凝“我和我妈现在就住这里,土胚房。你是不用爱护,因为你可以随时转身就走”
    何春强瞪着他,何在洲倔强地回瞪着。
    “小兔崽子,你这性子真是随的你爹我,你妈怎么就光疼你不疼我呢。”
    何春强自嘲地笑了下,站在屋外,仗着天黑没人看,他把衣服和裤子都脱了下来一件一件拧干,又穿回去。再把鞋子脱在外面,脚在鞋背上擦干,才提着蛇皮口袋走进屋。
    何在洲一步不离跟着他。
    “怎么的,怕我跟你妈动手”何春强斜他一眼。
    何在洲不说话,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里屋里,窗户太小,月光只找进来一小块。他们走进去,只能看到床上有个黑黢黢的人影躺着。
    何春强找了一圈,没找到开灯的地方,不由叹息“这个地方是真不行,都没通电,还是我们原来的大瓦房好。”
    何在洲冷笑,根本不想听他爸说这些废话。
    何春强伸手进蛇皮袋里,摸出一只手电筒,“啪嗒”一下打开,屋内顿时亮了。
    “这可是个好东西啊,小洲,我就把它给你了,你们没这个不行。”
    “我不要你的这些脏东西。”何在洲的神色难堪。
    “什么叫脏东西呢,能让我们过好日子的都是好东西。”何春强一脸的温和,循循善诱道,“受了这么长时日的苦了,你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看着何春强把手电筒递给他,何在洲猛后退了两步。
    “我不要这个东西。”
    何春强不由嗤笑出声“傻孩子,和你妈妈一样,天真又认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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