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
趁着下家胡牌,她没忍住又看向赵林。
赵林在抽烟,像天上高悬着的月亮,周身裹着一团清光。
打完麻将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蒙牛弄了点夜宵,叫上老二一起在台球厅喝酒。
赵林困得睁不开眼,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蒙牛推了推他,“今天到底咋回事啊”
“什么咋回事。”
“许扬那小对象呗,金满月走之后她跟撒了欢似的一个劲看你,许扬到最后脸都青了。”蒙牛笑的一身肉直颤,“林子,该说不说,你可他妈太牛逼了,他给你当媒婆,你就撬他墙角,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简直无声无息啊”
赵林叹气,“啥好事吗,因为那小姑娘我白他妈熬一晚上了。”
许扬的好处,他怕是很难份上一杯羹了。
“知道不是好事就赶紧找个对象吧,找个对象不就没这种事了,要我说金满月挺不错的,在你跟前比咪咪都听话。”
“还好意思说,以后别老和许扬一起窜火。”
“你总这么单着,是不是因为”
他话未说完,赵林像是让人拿刀戳中了肺管子,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皱着眉头厉色道,“蒙牛”
正喝酒的老二被吓了一跳,这是他到台球厅两年多来第一次见赵林和蒙牛真的发火,感觉气氛不对,他默默回了房间。
老二走后,蒙牛放缓了语气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你总不能老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日子,让我觉得我那三年大牢白蹲了。”
“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屁用啊,当初我进去的时候,咱俩说好的,我争取早点出来,你争取考上清华,等十年之后,我们俩在京城三环做邻居,你家生个漂亮闺女,我家生个大胖小子,还要让两个孩子定娃娃亲。”蒙牛嘿嘿的笑了两声,似乎想起当年说这些话时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谁能想到你这孙子都是忽悠我的啊,我早出来两年有个鸡毛用清华啊大哥,我现在想想都心疼。”
蒙牛说着说着就跑题了,一边喝酒一边缅怀他俩的少年时代。
那时蒙牛的母亲还没改嫁,整天骂他没出息没本事,只会在绥远这一亩三分地耍横,蒙牛脑子一热,就买火车票跑到了海城,他下火车的时候浑身上下不到一百块钱,海城消费高,没两天就弹尽粮绝了。
穷可以忍耐,饿他不行啊,无奈之下,蒙牛挑了一所学校开始征收保护费。
赵林是他第一位客户,也是最后一位客户。
蒙牛摸着良心说,他真没有抢劫的意思,就是与其看赵林被别人抢还挨打,不如把钱给他保管,还能反过来打别人,何乐而不为啊。
虽然赵林没有认可他这套理论,也没有搭理他一个流氓地痞,但可能是被抢习惯了,毫无反抗之意的交了两百块钱。
两百啊,九年前在绥远市一个普通饭店,服务生月工资才五百块钱。蒙牛感觉自己找到了发家致富的商机,他收了保护费自然说到做到,从那开始就整天围着学校转,谁欺负赵林他就欺负谁。俗话说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蒙牛就属于那种既不要命还楞的,海城这种治安好的大城市哪见过他这种非死即活的阵仗,学校里那群所谓的校霸很快就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了。
而赵林仍不太理他。
事实上赵林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从不理会任何人,一副游离在世界之外又极度厌恶这世界的模样,清高,又傲气。
蒙牛有那么几个瞬间还挺理解那群人为啥抢了钱还要打他。
可这并不是赵林挨打的主要原因。
在学校里随便一打听就知道,赵林原本在京城那种每月学费上万元的私立读书,以非常优异的成绩考入这所啥也不是的高中,有钱人家的私生子,被原配赶出京城的丧家之犬,凭什么清高凭什么傲气
蒙牛起初也不理解,和赵林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明白了,赵林头脑清醒,目标明确,像一棵树苗,平静的在土壤里生长,不在乎雨水打湿他的枝叶,也不在乎野草侵占他的养分,他终将成为高不可攀的树。
赵林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蒙牛,蒙牛咬咬牙,决定去找一份能正经谋生的工作,他到饭店做学徒,每天早九点晚九点,虽然累了些,但能学到不少东西,日子一天天的在变好了。
因过失致人死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的时候,蒙牛已经拿到了切墩的工资,每个月一千五,留一千,还能给妈妈寄五百。
只领了一个月切墩工资,大厨美梦就破灭了。
关于这段故事,着实说来话长。
彼时四十七岁的赵盛辉刚刚从父辈手中继承家业,正是这一生中最春风得意时,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在众多名花中一眼看中了二十二岁的林欢,林欢貌美如人间富贵的牡丹花,是开在沼泽地里的牡丹花,赵盛辉很轻易的将她移栽到自己筑的金屋里,从此有了赵林。
赵林的童年生活无疑是非常幸福的,赵盛辉将全部的爱倾注在他与林欢母子身上,不管家里的妻子盯得多紧,每周都会想法设法的来看他们三回,而年幼的赵林单纯以为爸爸工作忙,每次赵盛辉回家,他都像条小尾巴一样缠着赵盛辉。
直到他十二岁那年,六十岁赵盛辉大病了一场,原配妻子趁机推自己的儿子上位,终于找到机会收拾他在外面留下的烂账,没有了赵盛辉的保护,这母子俩任由她拿捏。
如她所愿,仅仅一年的时间,林欢便抑郁而终,等赵盛辉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来时,这场长达十几年的纠葛已经尘埃落定。
赵家在京城地位显赫,婚配也皆是权贵世家,赵盛辉拿妻子无可奈何,只能选择息事宁人。林欢仿佛是一朵朝荣暮落的牡丹花,匆匆的来,匆匆的离开,除了一个赵林,她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也不能影响。
林欢解脱了,赵林却不能。
赵盛辉除他之外还有两个儿子,大他二十岁的赵昀荣有父族的名正言顺,有母族的大力支持,是赵家的主人,比赵盛辉年轻的时候更意气风发,对于父亲的私生子不屑一顾,而大他六岁的赵昀程,本该理所应当的继承父亲名下所有个人资金与不动产,赵林的出现使得这种理所当然里生出了隐患,鬼知道赵盛辉会不会偷偷立遗嘱。
赵昀程决定效仿母亲,故技重施,说白了就是用尽各种手段逼赵林去死。
赵林舔着舌尖上的血,拼尽全力抵住那扇向他开启的地狱门,直到蒙牛出现,才得以喘息。
日子一天天在变好,如果赵昀程没有带人找赵林的麻烦,如果那个人没有对赵林生出邪念,如果蒙牛没有提早下班,或者他手里没有拿要回家磨的刀。
出事了,蒙牛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罪,把帮忙处理尸体的赵林择的干干净净,他想让赵林考上清华,将来好能和他妈妈吹嘘,自己认识清华大学的朋友,而赵林只想让他减刑。
他去求赵盛辉,跪在地上,跪在赵盛辉原配妻子的面前,像一条卑微乞讨的狗。
最终,是赵盛辉以一张遗嘱,和赵林远离京城为代价,劝说赵昀荣出手帮忙,让牛大志的八年牢狱变成了三年。
阴雨绵绵的凌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
蒙牛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开始胡言乱语,“那天,差不多也这个点,你去监狱门口接我,操他妈,我当时就想,老子还没纹身,你居然去搞了个花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