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偷偷瞥了朱闵青一眼,“是啊,要谢谢买衣服的人。爹爹,是有人弹劾你吗”
朱缇还没说话,朱闵青先开了口,“你偷听我们谈话”
秦桑一挑眉,“不是偷听,是风把你们的话送到我耳朵里。”
朱闵青听了一愣,朱缇已是大笑,“好闺女,坐到爹身边,正好也听听你的见解。”
秦桑依言坐在他下首的椅子上,但听他说“我接到密报,有人想要联名弹劾我,罪名是擅天子之权,现在其中一人被我拿住,他供出了名单,你说我是先抓人,还是找把柄先弹劾他们”
“哪种也不好”秦桑坦言道,“无理由的抓人会让事情越闹越大,也会让更多的人站到对方的阵营里。而弹劾他们更不可取,文人最会打嘴仗,朝堂上咱们讨不到便宜,除非有重臣站在您这边。”
朱闵青皱眉道“那就干等着挨打吗若不给他们个警醒,此风一起,弹劾奏章肯定满天飞,督主的日子更不好过。”
秦桑看了他一眼,目中波光流转,顾盼之间,那双眸子灿然生华,竟晃得朱闵青有些失神。
她的口气十分肯定,“不会若弹劾爹爹擅天子之权,那他们定然会失败”
“他们以忠臣自居,将爹爹视为奸臣。什么叫奸臣欺君罔上、图谋篡位,不把皇上放在眼里的才叫奸臣。爹爹,这您有吗”
朱缇瞅了瞅朱闵青,道“应是没有。”
“若论忠臣,只怕皇上正喜欢您的忠。臣子的忠,是忠君,是忠于儒家道义里的君,而非皇上本人。爹爹,我听说皇上就寝,须得你在旁守着才能睡得安稳。”
朱缇愣了下,答道“皇上有梦魇的症状,的确经常让我守夜。”
“这就是了在皇上心中,您可比那些大臣们可靠多了,也就是说,他认为你是最忠心的。相较外臣的忠君,内臣的您是忠于他个人。这样忠心耿耿的您,怎会擅天子之权只要皇上不信,他们弹劾您的理由就站不住脚”
“外臣与内臣,他们是外,您是内,亲疏远近,我想皇上内心会倾向于您,即便看到弹劾的奏章,他也会置之不理。”
一语点醒局中人,朱缇二人已经是听明白了。
看女儿从容不迫侃侃而谈,字字句句都透着道理,小小年纪,竟颇有大家风范,朱缇心中是大为得意,“说得好,那我就按兵不动,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
朱闵青思忖片刻,提议道“不若督主适当和皇上哭诉一下,好让皇上心里有个准备,省得打咱们个措手不及。”
秦桑也称是,“我认为也不能瞒着皇上,还有您抓人的事,也得过下明路。”
“嗯,皇上那头我去说,他的脾气没人比我更清楚。有你们两个在,我算是高枕无忧喽”朱缇不无欣慰叹道,待看天色擦黑,便起身说,“我要进宫伺候着去了,阿桑,明日让你哥哥陪你出去玩玩。”
秦桑站起来要送他,又被摁了回去,“不必送,门外自有接我的人,你们两个说话,我走了。”
书房里便剩下了秦桑和朱闵青二人,相对无言,气氛沉闷又尴尬。
这样的环境让秦桑很是别扭,似是要打破二人之间的僵局,她首先开口说“听说你平日里也爱看书,都看些什么书”
朱闵青抬了下眼皮,慢吞吞说“闲书。”
“巧了,我也爱看闲书,例如山川游记、笔记小说,你都看过哪些”
朱闵青笑了一下,不知为何,秦桑觉得他笑得很奇怪。
“多是奇巧淫技的书,譬如剥皮之术、烹煮之法、断锥灌铅等等。”
起初秦桑还愣愣听着,暗道剥皮、烹煮,难道他爱好厨艺那断锥灌铅又是什么渐次觉得哪里不对,便问了出来。
朱闵青的嘴角勾起来,一向沉静的目光也终于有了波动,笑道“好说,等你跟我走一趟诏狱便明白了。”
秦桑琢磨一会儿,猛然醒悟过来,头皮一炸,嘴唇都有些发白,可接触到朱闵青似笑非笑的目光,又觉得他在唬自己。
朱闵青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说道“我没骗你,诏狱用刑之残酷,远非你想象。不然为何人人谈之色变”
他慢悠悠走到窗前,推开窗子,仰望着深不可测的天际,声音又浊又重,“厂卫臭名昭著,本朝开国以来,无论是厂公也好,锦衣卫指挥使也好,从没有一个得到善终。”
他侧过身,脸色晦暗不明,一字一句道“瞧瞧外头的天,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清楚。妹子,你未来的路很艰难呢”
秦桑双手紧紧攥着椅子把手,一口接一口地深吸气,极力抑制着慌乱的心跳,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朱缇刚刚坐过的椅子,渐渐的,重新镇定下来。
她站起身来,捧着烛台走到朱闵青身边,一样地看向黑洞洞的天际,语气温良,却异常坚定,“我不怕黑,我有灯可以照路。”
朱闵青低头把烛火吹灭了。
秦桑不禁失笑“傻哥哥,灯在我心里呢,我自己就是那盏灯我失去了母亲,不想再失去父亲,无论这条路多难,我都会顺利地走到底。”
她抬头,看着朱闵青莞尔一笑“你愿意陪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