蹙眉,待她说完后,轻斥了一句“勿要胡言。”

    丁芷兰冷哼了一声,她是真的看不惯玄宁对待朝婉清和盛鸣瑶的差别。

    这些时日,盛鸣瑶总去她的医宗,帮她做点小事,同时也跟她探讨一些医理。

    丁芷兰意外发现,虽然盛鸣瑶在某些基础医术上显得有几分无知,可在一些很高深的领域却颇有悟性,甚至能深入浅出、举一反三。

    在那一瞬间,丁芷兰和常云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这么好的徒弟,你不要给我呀

    “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丁芷兰摸出了飞花蝶,临行前,到底没忍住多嘴了一句,“宗门里的一些谣言,你如今得了空闲,实在该管管。”

    谣言

    什么谣言

    玄宁是真的有几分困惑,直到他转身进入了洞府后,才反应过来,丁芷兰指的应该是那些门派里的闲言碎语。

    无非是懦弱无聊的家伙,编排出来解闷的东西罢了。

    玄宁知道,但他从不在乎这些。

    当时年少,玄宁又天性傲慢,目下无尘,被人背后议论简直是家常便饭,什么难听的话玄宁都听过,但玄宁从来置若罔闻。

    无非是一些弱者的嫉妒罢了,他们自己不去努力变强,却敢对强者指指点点,无非是因为强者太过宽容罢了。

    玄宁根本不屑理睬,后来他突破元婴后,直接越阶挑战了金丹期的修士,将其斩杀剑下,从此之后,所有弟子看着玄宁的目光都充满了敬畏。

    与之相对的,除了与他师出同门的常云、丁芷兰,其余弟子皆不敢靠近玄宁。

    这也很好,玄宁觉得自己周围都清净了许多,他素来不喜欢那群庸碌之辈,到是帮他免去了许多烦忧。

    可人是会变的,热闹久了就会觉得吵闹,清净久了也会觉得孤寂。

    修仙之路太过漫长,漫长到难以窥见它的尽头,身边之人或是离去或是陨落,或是突兀地、毫无预兆的直接消失。

    岁月蹉跎而漫长,无所事事的玄宁终于松口收徒。

    随意一眼,玄宁就在上山的近千人中,发现了一个特别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

    “回仙人的话,我是乐郁,快快乐乐的乐,郁郁葱葱的郁”

    往事如刀似剑,总是浮现,总是割裂心弦。

    玄宁从来是个孑然一身的命格,在曾经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岁月里,他亲近之人除了师父、师兄、师门三人外,便只剩下唯一的弟子乐郁了。

    玄宁真人门下首徒,乐郁。

    不知为何,这些时日,玄宁想起乐郁的次数愈加多了。

    或是年少轻狂时演练剑法张扬肆意,或是下山捉妖取硬生生要给自己带些凡俗玩物的古怪亲昵,或是

    或是在苍破深渊,状似癫狂,与自己对剑而立。

    由于被妖物侵蚀利用,乐郁原本总被夸赞龙章凤姿的外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大半张脸的皮肤皱起,素有洁癖的他面颊上还留着脓水。在见到玄宁时,发出了“桀桀”的怪笑,咧开嘴,尖利的牙齿上甚至还有未咽下去的血肉。

    若不是有探寻踪迹的罗盘在,就连玄宁也不愿相信这是乐郁。

    玄宁想过无数次要如何对待这个欺师灭祖的逆徒他想斩下乐郁的头颅,他想将乐郁碎尸万段,他想把乐郁丢入惩戒堂中的炼妖池内,让乐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们之间会有一场大战

    但不该是现在这样。

    他甚至不认识自己是谁。

    玄宁看着面前的怪物,握紧了手中的剑,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剑锋已经没入了乐郁的心脉,轻易得仿佛在嘲笑他之前如临大敌的戒备。

    面前的景物再次被血色浸染,玄宁空洞地看着近在迟尺的故人,机械地抽回了手中的剑。

    这是玄宁的心魔。

    般若仙府无人知晓,冷心冷情的玄宁真人居然早已有了心魔。

    其实这也正常。

    每一次心魔出现,玄宁都能将其斩杀,因此哪怕过了百年,也未出过什么岔子。

    再次清醒后,玄宁索性不再尝试去入定,不自觉地又开始想起了另一个弟子。

    盛鸣瑶。

    这个名字在舌尖绕了一圈,就在玄宁以为它会顷刻消散时,一时不察,让它溜进了心中。

    玄宁脑中忽而浮现起最初遇见盛鸣瑶的场景。

    说来也很简单,那时的他亲自下山缉拿妖兽,在人间偶遇了这个长相与朝婉清相似的孩子。

    与朝婉清不同的是,盛鸣瑶家境不好,当时的玄宁尚未将来意表明,那家人已经齐齐跪在地上,口中直呼,头磕得砰砰作响,口中直呼“求仙人垂怜”。

    求仙人垂怜。

    嘴上说得好听,可那架势,却活像是玄宁不带走盛鸣瑶,就犯了什么大罪似的。

    玄宁之前摸过盛鸣瑶的根骨,说实话这根骨放在修仙界里勉强能在及格线上下徘徊,然而在玄宁眼中,实在差的出奇。

    可玄宁没有拒绝。

    或许是不想见到与朝婉清模样相似的盛鸣瑶受苦,又或者将这张脸当成了某种慰藉,玄宁将盛鸣瑶带上了山。

    可盛鸣瑶让玄宁很失望。

    既没有天赋,也不努力,只知道在乎一些莫名其妙的外物,可笑极了。

    随着玄宁态度的冷漠,盛鸣瑶也逐渐减少了来找他的次数。不知从何时起,她不再试图撒娇,而开始规规矩矩的,一口一个“师尊”。

    然而玄宁没有发现,即使盛鸣瑶拥有和朝婉清相似的面容,可他却从一开始,就不自觉地以乐郁为标准,对盛鸣瑶进行挑剔。

    之前随着之前在卧沙场时,那种久违的觅得同类的情绪冷静下来之后,玄宁忽然有几分手足无措的狼狈。

    他听着自己名义上的徒弟和丁芷兰玩笑亲昵,对自己却只有疏离冷漠的毕恭毕敬,有那么一瞬间,玄宁动了杀意。

    再没有人比玄宁更清楚,若是自己再遭遇一次背叛,会造成何等后果。

    他已行至悬崖边,若再踏错,便会落入万丈深渊,从此之后,道心尽毁,万劫不复。

    不可以。

    盛鸣瑶,绝不可以再次背叛。

    已经到了自己住处的盛鸣瑶刚从归鹤的背上跃下,没走两步,就看见了那个坐在轮椅上落寞的身影。

    那人显然也发现了主人的回归,“瑶瑶。”

    沈漓安张了张口,喉咙发涩,最后只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盛鸣瑶略微凝视了沈漓安几秒,也不知他在这儿等了多久,脸色苍白得比盛鸣瑶更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决斗的人。

    沈漓安望着不远处身着一身崭新法衣的盛鸣瑶,张了张口,有意想多说些什么缓和关系,然而还不等他再次开口,盛鸣瑶已经靠近了他。

    借着三分夜色,沈漓安才发现此时盛鸣瑶的表情时如此冰冷。

    不是往日撒娇时玩笑般的嬉笑怒骂,也不是闹别扭时故意做出的生气举止,甚至不是之前与游真真擂台比武时,疏狂洒脱的傲然。

    是冰冷,是面对一个不喜欢的陌生人时,彻彻底底的冰冷。

    她厌恶我,她想远离我。

    这个认知让沈漓安手忙脚乱,向来被称赞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手足无措,慌乱中,沈漓安下意识开口解释“之前在擂台时,是掌门命我们这些大弟子去疏散别的师弟师妹。”

    “之前,我只是怕你受伤,也不希望事情闹大,我”

    可最后,事情不止闹大,甚至大到结仇的地步。

    沈漓安颓丧地垂下头“我只是,不希望你们闹得那么难看,我希望你们都好。”

    很可笑的话语。

    然而盛鸣瑶相信,沈漓安真的是这么想的。

    不过那又如何说到底,这与她又有何关系沈漓安这幅脆弱茫然的样子,又做给谁看呢

    既然选择了旁人,如今再来找自己诉苦,不觉得可笑吗

    盛鸣瑶面色冷凝,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沈漓安,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

    坐在轮椅上的沈漓安欣喜地以为盛鸣瑶会听自己解释。他弯了弯眉眼,温声开口“瑶瑶”

    “还记得我今天对游真真说了什么吗”

    对上盛鸣瑶毫不掩饰厌恶的眼神,沈漓安完完全全的愣住了,脑中一片纷乱,有什么信息划过,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盛鸣瑶嗤笑一声,索性也不进门,而是站在门口,嘲讽地看着沈漓安“人见人爱的沈师兄半夜站在我的门前,怎么嫌我在宗门里的名声还不够难听吗”

    “还是师兄希望听到一些传闻,类似于赝品盛鸣瑶终于被翩翩公子沈漓安抛弃”

    “师兄当然不怕。你光风霁月,你正人君子,你温和有礼,所有与你有关的话全是赞誉,而我呢”

    “他们对你宽容,在你面前,一个个的,也都装成好师妹好师弟的模样,可对我呢”

    月色下,沈漓安的脸色越发苍白,放在轮椅上的手指都开始颤抖。

    “瑶瑶”

    盛鸣瑶丝毫不给沈漓安开口辩驳的机会,瞥见他的神色,再次冷笑道“怎么师兄觉得自己等了我很久,很委屈”

    “我今日被游真真当面嘲讽强盗,受尽屈辱的时候,师兄不觉得委屈。”

    “我拼尽全力与她生死一战,只为争取一丝尊严而血痕满身时,师兄也不觉得委屈。”

    “如今,师兄不过在门口等了我半夜,却觉得委屈。”

    盛鸣瑶说着,自己都觉得这一切委实好笑极了,出口的话越发尖锐“不愧是仙府第一君子沈漓安,我这样的淤泥,配不上让您细心为我着想。”

    这样锋利可怕的盛鸣瑶沈漓安第一次见,她口中吐出的话语胜过世界上所有的穿肠毒药。

    入般若仙府多年,沈漓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与人针锋相对,他向来不喜欢辩驳,逆来顺受的性格导致此时此刻,沈漓安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无措又苍白的反驳“我没有”

    “我不在乎。”

    真正到了这一刻时,盛鸣瑶反而十分平静。

    “我现在不在乎这些可笑的事情了。”

    欣赏够了今夜不算温柔的月色,盛鸣瑶终于将目光落在了沈漓安的身上。

    “你可以将你泛滥的多情、可笑的温柔、荒谬的宽容给予任何一个人,但不要给我。”

    “与那些人得到一样的东西,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端坐在轮椅上的翩翩公子尚未来得及收回眼中的愕然和伤痛,他张了张嘴,却茫然地发不出一个音节。

    见他如此,盛鸣瑶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了今夜第一个笑容。

    还不等沈漓安欣喜于对面人的神情的缓和,就听盛鸣瑶冰冷地吐出了一个字

    “滚。”

    说完,她绕开沈漓安,推门而入,又干脆利落地将门合上。

    秋夜的风带着萧瑟之意,拂过大地,偶尔夹杂着一些草木的低语,给寂静到无助的夜晚,添上了几分人间的温度。

    沈漓安眼睁睁看着那扇古朴简陋的木门合上,整个人仿佛坠入冰湖之中,像是一只怕水的幼兽,口鼻被湖水倒灌无法呼吸,茫然无措蹬着四肢拼命挣扎,可身边再也没有主人的陪伴。

    这是瑶瑶,是他一直陪伴长大的瑶瑶,也是占据了沈漓安竟二十年时光的小师妹。

    会拉着自己陪她嬉戏玩闹,会扯着自己的袖子撒娇发脾气,会让自己一遍又一遍教她如何修炼。

    也会吃着自己亲手做的糖葫芦,甜甜地笑着说“谢谢师兄师兄最好了”

    可现在,她面无表情地让自己“滚”。

    沈漓安仍未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在那一瞬间,他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轮椅上的男子脸色陡然变得煞白,右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左胸口,拼命贴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一丝温暖,听到自己的心跳,知道自己还活着。

    那样厌恶的语气,那样冰冷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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