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出去谢赏。

    简玉纱出去领了赏赐。

    皇帝赏的倒很实在,一盘子金锭子。

    寿全福拿着拂尘,笑着同简玉纱道“伯夫人蹴鞠技艺之高,皇上也赞叹。”

    简玉纱淡笑了一下。

    闵恩衍站在一旁,也觉得脸上贴金。

    寿全福下一刻便看向闵恩衍,他含笑说“伯爷,皇上召见,请跟奴婢走吧。”

    闵恩衍眉头一皱,指着自己问道“我”

    寿全福点着头说“正是,切莫让皇上久等。”

    闵恩衍心里打鼓,纳闷得很,皇上怎么会要见他,要见也该是带上简玉纱一起去见才对。

    简玉纱也觉得怪异,不过她没功夫管闵恩衍,她进了帐子里,让丫鬟收好赏赐,收拾东西,等闵恩衍面圣回来,便打道回府。

    看台上。

    项天璟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空旷的猎场上没有了简玉纱的身影,一切变得索然无味。

    好在闵恩衍就快来了。

    这夫妻俩,究竟谁比较有趣一点

    闵恩衍忐忑地行至看台下,跟着寿全福上了阶梯,他不敢直视天颜,跪行大礼,颤声道“微臣参见皇上。”

    项天璟眉头聚起,低着眼皮儿扫着底下的男人。

    畏畏缩缩的,和皇宫里的狗奴才,朝堂上的谄媚之人,并无两样。

    身与心是无法剥离的两样东西。

    项天璟身边大内侍卫,功夫出挑的强健者,个个龙骧虎步,挺拔昂藏,眼神坚定,在他跟前从来都是严肃又不失恬然自如。

    闵恩衍作为四司入选的十兵士之一,不该是这种模样。

    项天璟兴趣大失,慵懒道“站起来给朕瞧瞧。”

    闵恩衍不住发抖,皇帝坐于高位,声音从他的头顶传入耳内,似天音绕颅,有种强烈的震慑感。

    他四肢僵硬地站直身体,却不敢抬头,发白的唇,表明了他内心的惶恐。

    项天璟无端恼了,嗓音冷了两分“滚。”

    寿全福慌了,这是皇帝发怒的征兆

    他紧张地提醒闵恩衍“还不快滚”

    闵恩衍预感到不妙,又想起宫中传言,腿都软了,踉踉跄跄跑走,连皇帝的正脸都没瞧见。

    寿全福碎步走到项天璟身边,温声哄道“皇上,今日可是累了是回营帐休息还是”

    项天璟从椅子上起来,面无表情道“回宫。”

    寿全福捏一把冷汗,转身便去安排回宫事宜。

    回宫路上,寿全福一直暗自琢磨,皇上为什么不悦他怎么一点没察觉那承平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吗

    思来想去,寿全福还是没发现任何不妥。

    不管,反正问题肯定出在承平伯身上,他不是个好东西。

    同行的丽嫔可没心情管承平伯的事儿,她手里捻了一串佛珠,直念“阿弥陀佛”。

    待到回宫,她要烧三柱高香。

    定是天见可怜,又叫她从皇帝手里活过一遭,多了一阵好吃好喝的日子。

    丽嫔想好了,这次回宫就让御膳房给她十八道菜安抚自己。

    还得每一道都有肉。

    皇帝回宫,臣子们便也再无兴致,陆陆续续都走了。

    简玉纱亦坐马车回府。

    来时,“她”不与闵宜婷同乘,回去的时候,也是一人一辆马车。

    简玉纱先上的车,闵宜婷后上车,孙之静寻空过去,塞了一封信给闵宜婷,悄声说“他让我给你的。”

    闵宜婷心下颤动,不确定地问“是汪汪”

    孙之静点点头,往远处一指。

    闵宜婷顺着孙之静的手指看过去,汪志才就在一棵树下站着,像一颗青松,他脸上带着笑,笑容里的柔情蜜意,蜜糖一样沁进闵宜婷的心里。

    这人怎么这样冲她笑

    闵宜婷羞红了脸,可她却觉得看不够,马车开始走了,她打着帘子望眼欲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郎君离她越来越远。

    可恨

    今日定要回去告诉母亲,将婚事定下。

    闵宜婷抿笑打开汪志才给的信,她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

    他、他也爱慕她的

    这便是话本里的一见钟情么,闵宜婷嘴角弯得平不下来。

    她真想马上就给他回信。

    闵宜婷抱着信发痴笑。

    汪志才也在痴笑。

    他的脑子里全是简玉纱在蹴鞠场上,英姿焕发的模样,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生得美艳无方,却比男人还有风采,且还是个嫁了人的妇人他更觉得身下燥热。

    但简玉纱显然不像不经世事的小娘子好糊弄。

    闵宜婷就显得蠢多了。

    闵家的车马,平缓驶往承平伯府。

    闵恩衍坐在马背上,心不在焉地在前面引路。

    皇上怎么突然召见他,又让他滚呢。

    莫不是又发病了

    当真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陆宁通在旁,审视着闵恩衍,问道“恩衍哥,你怎么了”

    闵恩衍觉得奇怪“我怎么了”

    陆宁通盯着闵恩衍的肩线,抓耳挠腮道“说不上来,怎么感觉你不一样了,你把胸膛挺高一点。”

    闵恩衍挺胸抬头,皱着脸问道“这样”

    陆宁通脑袋摇如拨浪鼓,脸颊上的肉甩得要飞出去,他道“不是不是,还是不对”

    闵恩衍不耐烦说“什么对不对的”

    陆宁通抿着嘴角,没说话了。

    怪,怪,怪。

    闵恩衍没工夫搭理陆宁通,他心烦意乱得很。

    马车终于到达承平伯府正门。

    陆宁通已经半路回家,闵家人也都下马归家。

    闵宜婷挨了三个巴掌,脸红肿得厉害,她最先下车往家里跑,一入二门,便直奔安顺堂去告状。

    闵恩衍到了家门口,满脑子都是简玉纱说的和离之事,心里极不情愿,正捏主意如何化解。

    简玉纱则思路清晰,直接回了荣月堂。

    今日肯定和离不成,户部已经下衙,写好了和离书也无人受理。

    她还有一桩担心,今日他们为何换回来是否还会再换回去换来换去的规则又是什么

    基于这些未知之事,简玉纱要做两手准备。

    她回到房中,取出妆奁里的一块圆形玉佩,以利刃一分为四,又叫来瑞秋和瑞冬两个丫鬟。

    简玉纱瞧着两个陪嫁丫鬟,郑重道“我自嫁入承平伯府第一日起,便生病了,经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此玉佩你们都识得,你们二人是我心腹,一人拿一块。日后有玉便说明我清醒着,见玉如见人。若不见玉,我说的话,便可听可不听,你们自己琢磨着便是。”

    瑞秋、瑞冬面面相觑地接了玉。

    瑞秋性急,她忍不住先说“夫人,难怪奴婢这半月来都觉得你怪怪的,奴婢早就想问又不敢问的。”

    瑞冬却忧心道“夫人,这病可治得好要不要求御医给您瞧瞧正好今日您在猎场大出风头,皇上兴许肯赏薄面。”

    简玉纱摇头,这“病”匪夷所思,并非寻常御医可看。

    眼下当务之急是护好她的嫁妆,两个丫鬟不得她的命令,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她的嫁妆到现在还没归整出来。

    嫁妆是简玉纱以后安身立命的东西,闵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过不了多久就要出篓子,指不定闵恩衍到时候借她身子图谋不轨。

    简玉纱嘱咐道“在这伯府里,行事自管随意,有我护着你们,不必害怕。你们日后要做的,便是替我守好嫁妆,今夜便开始逐一与册上核对,一分一厘都不可少。”

    两个丫鬟异口同声,庄重应“是”。

    简玉纱目光变柔,她又说“还有,切记保护好你们自己,你们都有功夫在身,闵家内院无一个人敢伤害你们,只是双拳难敌四手,若人多了,唯恐你们吃亏,我一会子去找邓护院商议要事,以后你们若在内院有急,便拿玉佩去前院找他。”

    瑞秋与瑞冬都暗暗记在心里。

    简玉纱着人去前院传信,带着丫鬟,拿着另一块碎玉和今天皇帝赏赐的金子,在前院正厅里见了邓护院。

    大业有个地方的称号人众皆知河间府的太监。

    邓护院大名邓俭忠,便是河间府人。

    河间府多为俘虏居住,皇庄亦多,是个混乱复杂又贫穷的地方。河间府人无以为生,只好入宫做太监,太监之间相互援引,加之河间的刀匠刀工了得,河间府所出太监便成了举国之最。1

    邓俭忠年轻的时候只是河间府的平头百姓,他兄嫂去世,后独自带着侄儿过活,只是赋税太重,邓家资不抵债,收税之人便要强抢他侄儿送进宫去做太监。

    邓俭忠为保侄儿,险些犯下命案,当年简明光值守河间府时,救下了邓俭忠。

    后来邓俭忠侄儿得病没了,他了无牵挂,便死心塌地跟在简明光身边十五年之久。

    行军的十五年里,邓俭忠“围点打援”的战术运用得出神入化,很有几次战役打的精妙绝伦。

    因他甘做简家家仆,这些功劳都算在了简家头上。

    简明光也没亏待过他,简明光在世的时候,早放了邓俭忠出奴籍,还让简玉纱尊称他一声“邓叔”。

    简玉纱自幼便对邓俭忠十分敬重,祖父去世后,她便将邓俭忠当做心腹和靠山带来了闵家。

    但是前一世,她嫁入闵家不久后,邓俭忠便自请回老家,说是惦念故土,想要落叶归根。

    当时简玉纱再三挽留,邓俭忠去意已决,走的很利落。

    许久之后,简玉纱才晓得邓俭忠是为了让她少受委屈才不得已离开。

    简玉纱派人去邓俭忠河间府老家找过他,却被告知他从未回去过。

    邓俭忠于简玉纱而言,是护院,更是长辈。

    这辈子她再不会容邓俭忠委屈失望而走。

    简玉纱想起前事,心酸愧疚,不免出神,乃至邓俭忠从厅外进来,她都没发现。

    直到邓俭忠唤了一声“小姐”,简玉纱才愣然回神。

    简玉纱见了邓俭忠,不由眼圈泛红,顿时起身迎他。

    她冲邓俭忠施行大礼,瓮声瓮气道“邓叔。”

    邓俭忠赶忙将简玉纱虚扶起来。

    简玉纱已嫁做人妇,邓俭忠自然是不敢碰她的。

    他有鞑靼血统,络腮胡子,身材五大三粗,比京中一般男人高大魁梧,很有威慑力,猛汉子无处安放的双手,倒显得有几分温情和滑稽。

    邓俭忠嗓音浑厚“小姐这是作甚”

    简玉纱起身邀邓俭忠入座,只待他坐下了,她才与他一起,同坐正厅主位。

    她百感交集道“邓叔,我有要事跟你说。”

    邓俭忠面色肃然,眼里已有厉色,他捏拳道“可是承平伯欺负小姐了”

    简玉纱笑着摇头,道“他不足以欺我。”

    邓俭忠放下心来,疑惑道“那是何事”

    简玉纱简而言之,将瑞秋和瑞冬知道的事,也都告诉了邓俭忠,并交给了他其中一块碎玉,说“见玉如见人,我不好时,后院的两个丫鬟和我的嫁妆,就劳邓叔交代可信可靠的手下帮我照顾了。”

    邓俭忠眉头拧着,却听出些别的意思来,他问道“小姐可是要我出府”

    简玉纱颔首道“正是。”

    她打算让邓俭忠去外间开一家武馆,等日后和离,她便以此谋生。

    邓俭忠说“此事可以是可以,但我终究放心不下小姐。”

    他欲言又止。

    简玉纱察他神色,便问道“邓叔有话直说。”

    邓俭忠便直说了,他面色不虞道“我在闵家前院巡守这些日子,发现承平伯府前院全是玩忽职守、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之辈,小厮和护院干瘦如柴,真有人要闯闵家,我若撒手不管,只怕这闵家比破茅草屋还不如。这倒不妨事,毕竟有我在,我怕的只是闵家前院如此,内院若也是这样,婆母、妯娌、小姑子一大堆人,小姐你日后掌家殚精竭虑,日子不好过。”

    简玉纱心口被猛然撞了一下,这才叫亲人。

    她掩下情绪,正色道“邓叔,待我病好,便于闵恩衍和离,所以更需要您先一步出去替我开路。”

    邓俭忠瞪大眼珠子问道“果真”

    他又忧又喜,他忧心简玉纱肯定是受了委屈不想跟他说,他高兴简玉纱有勇气脱离苦海。

    简玉纱十分笃定地点头回应。

    邓俭忠倒也没劝,他只说“小姐想清楚了便好。哎,只恨闵家定亲前伪装太好,对简家客气尊重,侯爷去世后,他们又那般重情重义,我也原以为承平伯是个值得托付的倒害了小姐。”

    简玉纱心里的枷锁已除,欠闵家的她早已还完。

    这辈子该为自己做打算。

    简玉纱与邓俭忠迅速商定好事宜,她凭借前世打理闵家生意的经验,交代了置业的具体位置,以及操办流程和需要注意的细节。

    每一个环节,她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武馆开张的第一炮,她准备的绚丽烟花足以炸破长空。

    她要用最少的钱,赚最大的名气。

    邓俭忠不住点头,目露惊艳,他高声笑道“有小姐这般主意,武馆必然声名鹊起,不愁没有生意。”

    简玉纱略一思忖,便道“即便有人可以破阵夺得彩头,银子花的也值得了。”

    邓俭忠却私心觉得,简玉纱想出来的兵阵,无人可破。

    他笑道“小姐比我想的有魄力,有手段,有见识。”

    简玉纱默然不语,在泥潭一样的闵家熬了三年,不长脑子都不行。

    丫鬟上了两杯茶来,简玉纱说得渴了,喝了一大口,歇了口气,正视着邓俭忠,又道“邓叔,祖父涉案一事我如鲠在喉,不消不行。”

    邓俭忠想起旧事,脸色微沉,垂头道“我何尝不是。我愿以性命担保,你祖父绝不是会贪污之人。”

    简明光一生磊落,简玉纱也不信,她的祖父会贪污军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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