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刚打过五更的梆子, 夜风从窗户下头的缝隙中袭进来, 卷断了小桌上明丝笼里微弱摇曳的烛火。
    一霎昏沉下来,帐中沉酣方歇, 两个人相拥在一起, 她抚在他滚烫耳廓上的指尖一顿, 轻轻推一推他, “去将烛火重新点燃, 我想再好好看看你。”
    晏清懒懒伏在她身上,闭着眼咕哝着嗯了声, 侧脸贴着她身前细腻的皮肤,实在有些不舍得分开, 又流连了半会儿才撑着手臂起身。
    捡起地上的外袍披在身上, 他在一旁的梨花小立柜里借着昏暗的月光找出蜡烛和火折子, 走到桌边点燃, 火光点燃“呲啦”一声轻响。
    暖黄的烛火霎时明亮, 他这才看见指尖上显目的暗红血迹。
    晏清拿着火折子当场愣住片刻, 心头猛然跳了下,点燃烛火,随即踅身两步到床前,掀开锦被, 俯下身拦腰将她抱起来,果然见床榻上也有一样的点点落红。
    学过医的人不会再愚蠢地装模作样问她是不是有哪里受伤了,他突然不知作何感受,眉间蹙起难言的酸楚, 心中一霎五味杂陈,根本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看他一眼,没言语,伸出手臂去勾住他的脖颈,额角贴上他的颈窝,哪怕未着片缕,就这样依偎在他怀里也不觉得羞怯,因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男人了。
    他回过神来,将她放在床榻上,拉过被子盖好,望着她眸中愧疚,“皎皎无论今后情势如何,你都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你知道吗”
    别的路,是指皇帝,那是一条安稳荣华的道路,哪怕有朝一日他不在了,她依然可以做母仪天下的皇后,但今晚之后,那条路已经彻底断了。
    但她只是点点头,淡然说知道,“可你是我唯一的自由,我心甘情愿。”
    有些爱,孤注一掷,是绝望中开出的繁花,浓烈而纯粹。
    他眼眶里有些热热地,深吸一口气,勉强对着她笑了下,借口清洗血迹,起身往隔间里去,双手搅动起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极力压抑的呜咽,良久之后才出来,眼尾仍掩不住微微泛红。
    她只能装作没有看到,挪一挪身子往里侧些,含笑招手教他过来一起躺下,“明明知道一会儿就要离开了,还去那么久,快点过来,让我再抱一抱你。”
    晏清温然弯起嘴角,长睫低垂将一切情绪尽都掩盖住,点头应了声,依言走过去撩开被子躺下,正想伸出手臂去抱着她,她却觉得那一层外袍实在碍事,三两下扒了又扔回到地上。
    她这才满意了,靠过来伸臂环住他,她喜欢同他紧紧贴合在一起,肌肤相亲的感觉,教人觉得安心、满足。
    他将她揽在怀里,手掌一下下拍在她背上,哄她闭上眼睡一会儿。
    她其实不愿意,“一觉睡过去就见不到你了。”
    他轻轻的笑,低头亲她的眼睛,教她睁不开,“我不想教你看着我离开,睡吧,我会追去你的梦里寻到你。”
    “往后你不在的每一天吗”
    “嗯,每一天。”
    他的嗓音绵软温柔,他的怀里好眠,她闭上眼果然很快没了动静,浅浅的呼吸就扫在他胸膛上,像是印记,深深在他的心尖刻上一个她。
    晏清抬眸朝窗外看了眼,还是一片漆黑,又看看怀里的她,手掌轻轻抚在她的纤细的肩背上,很是眷恋、舍不得,但必须离开了。
    他轻手轻脚从她脖颈下抽回自己的手臂,翻身下床,穿好衣裳临走前,他弯腰在她额上亲了下,话音轻柔却笃定,喃喃的“你要保护好自己,等着我回来,等着我,带你离开。”
    前往西境的队伍从宫城出来时,正值日上三竿,骄阳高悬于顶。
    这时的她应该已经醒了吧,晏清从马车车窗中探出头去,回首去看那座恢弘的四方城,才道是高耸的城墙终于无法再囚禁住他的人,却牢牢囚禁住了他的心。
    晨光洋洋洒洒在床前撒下一地金,照着帐中兀自出神的人。
    晏清已经走了,她伸出手掌覆在一旁的枕头上,停留了许久才起身穿上寝衣,淡然朝外头唤了声,只吩咐教粟禾一人进寝间伺候。
    人立在床边,被子是掀开的,没有避讳什么,只是吩咐了句“劳烦嬷嬷将这些东西都烧掉吧。”
    粟禾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看着床榻上刺目的落红大惊失色,“娘娘怎的如此糊涂,那不过是个内官,娘娘拿他取个乐子当个慰藉便罢了,怎可怎可自断了后路呀”
    “不过是个内官”皇后闻言眉头紧蹙,“他在我这里不是个一时兴起的乐子,也不是愁苦之余的慰藉,那样的话往后不要再说了。”
    她眸中坚决,粟禾不好再多言,深深叹一口气,行到床边收拾之余还是道“娘娘今日想必身子不舒服,奴婢传人在隔间备些热水,待会儿泡一泡吧。”
    皇帝今日下朝比往常早些,在宫城边上目送西境的队伍走远了,回身乘上步撵便往栖梧宫来,踏进正殿里没瞧见皇后,遂问起软榻对面的扶英。
    扶英正拿一块儿糕点往嘴里送,话音有些囫囵,“阿姐尚且还在梳洗,皇上等一会吧。”
    眼下都临近午膳时辰了,他还从没见过皇后如此懒散,眉间微蹙,问“皇后昨儿个歇得很晚吗”
    扶英摇摇头脱口说没有啊,见他面上狐疑,转念又解释了句,“女子身体总和男子不同,时时有些酸痛懈怠也不足为奇,皇上没有看过医书吗”
    这丫头无心之余都能噎人一嘴,还真是和皇后一姝双生的性子
    皇帝平日也确实不怎么涉猎医书,教她一问,面上有些悻悻的,随手抓过来个软枕塞在身后舒坦靠着,见她一边吃着糕点一边低着头翻书,转了个话头闲话问起她这几年都读了些什么书
    扶英不怕他,除开当初他弄伤阿姐那回事之外,其实也不讨厌他,听他问起便抬起头尽力想了想,如实说了很多,说完了又一笑,“但可能也只限于读过而已,皇上可别紧接着就来考我啊。”
    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娇嫩的像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一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弯弯地,瞧着就教人莫名觉得心情好。
    皇后收拾齐整出来时,见他二人正相对坐在软榻上下棋,原该静默专心的对弈落到那二人处却甚是聒噪。
    只因扶英是个极爱悔棋的,落子常有不如意之处便要耍赖撒娇地拿起来重新放,皇帝起初总是不许,忙不迭地去抓她一双爪子试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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