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里无论位居何处、掌权多少, 奴才都终究只是奴才, 所谓的体面、荣宠不过是在那被压弯的脊梁上开一朵虚无的繁花,主子的喜好是养分, 一旦没有了, 花儿也就枯萎了, 人也就活不下去了。
    所以周承彦一旦失了皇帝的宠信, 他的命也就到头了。
    七月底时, 皇帝那头收了冯祎递上来的定案折子,御笔批了个准, 这事便就板上钉钉再无可转圜。
    枢密院当即奉命拟定罪旨意,林永寿指派的拟旨之人不是别人, 正是晏清, 其后, 派遣往掖庭狱提周承彦交由京畿府衙待罪问斩的差事, 也还是晏清的。
    说到底还是那老狐狸不肯信他, 出谋划策算得了什么, 除非他真的亲手将周承彦的命结果了,那才算是他一份忠心。
    晏清心里明镜一般,但对于周承彦,杀了也就杀了, 没什么不能心安的,面见过林永寿后当晚,他便亲自往掖庭狱去了一趟。
    夜晚上月华如练,他领了个小内官提着灯笼在前头照亮, 十二三岁的样子,是前些时候内侍省分派到枢密院做杂役的,叫月生。
    人到了他这里,话虽然不多,但很机灵,渐渐熟悉些了,估摸着是瞧他温和好说话,就寻了个机会说想要认他做干爹。
    结果如何
    自然是被他笑着回绝了。
    后来他把这事当成玩笑写在信里说给皇后听,她回信很不忿,说“要什么干儿子,都把你叫老了,不准要”
    他在回信里连连应是,但转念又想起来,自己今岁二十有五,而皇后与他同岁,到如今也是膝下无子,他在百官的折子里看到过,已经有人在以此弹劾皇后失德了。
    晏清每每看到这些都觉得焦心不已,从前她负气时曾说要皇帝废了她,但实际上依眼下的境况来看,她一旦不是皇后了,无论宫里宫外,想要动她的人恐怕数都数不过来。
    他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承旨,能做的实在不够,若真出了事根本护不住她。
    有时候他也自责,会想若是没有自己,她和皇帝是不是在一切风平浪静后就可以破镜重圆她许是教眼前的温存遮住了眼,才看不到明明更好走的一条路
    但想头终究只是想头,待她的回信送来了,他又片刻都舍不得教她等。
    在宫道上足足行了半个时辰,到掖庭里召来管事的,来意不消说得太明白,总归这会子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顶着林永寿的名头来,管事儿的一眼就瞧明白了。
    这就要领他进狱里去,他却抬手止了,人站在月光下,话音儿都是冷清清地,“将死之人没什么好见的,劳你去一趟,办完了递个话,我回头交差少不得替你美言几句。”
    这是不想露面的意思了,也是,那地方是宫里的阿鼻地狱,犯了事儿的宫人往里走一来回,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用刑的地方污血在砖缝里糊了一层又一层,和外头的屠宰场没什么两样,里头又不怎么通风,乍一进去,又呛鼻子又熏眼睛,他这样的人,轻易不肯脏了手脚的。
    管事儿的呵着腰笑得谄媚,“行,咱们这儿十八般武艺那都是样样精通,只要您给个话,甭管什么送法儿,咱底下人都叫他安生上路,连带着魂儿都不敢在阳世造次的。”
    晏清回眸朝不远处牢房门口望了一眼,想起此前险些要了自己半条命的那顿鞭挞之刑,除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管事的应了声,朝一旁的值房里比了比手,引他稍坐,招呼人奉上茶,却行退了出去。
    那头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不到这边来,里头大概下了狠手,一条人命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管事儿地来回话,手上还拿着三指宽的皮带,他接过来,拿在手上,心里全是麻木的。
    所以说这宫里啊,人命不值钱,今日人上人明日刀下鬼,看得都是当权者的脸色,要想不看人脸色活命,就要自己去做那当权者。
    他从前是了无牵挂的淡然,可自从有了牵挂,忽地也开始惜命起来,想活得长长久久,寻了空时多看她一眼都是好的。
    第二日京畿府衙在宫门外提人,光提走了一具尸体,对外且称畏罪自缢,再无后话。
    此事一了,林永寿明面上瞧着是满意了,但晏清深知日日戳在跟前他跟前并不算什么好事,遂恰逢八月初临近皇帝生辰,今岁想来是一时兴起,准备在宫外的泰和园宴请百官,他听闻林永寿提起此事,便主动请缨离宫提前往泰和园照看生辰宴去了。
    出宫去泰和园那日,马车路过一间首饰铺子,他无意中望过去一眼,却见柜台前那人身影有些眼熟,再仔细分辨了下,忙叫车夫停了下来。
    “东昌”
    他在那人身后唤了声,语气颇有些欣喜,自从西经楼一别,这一年里大家虽然都在宫中,却再也没有碰过面了,谁成想再见竟是在宫外。
    这天地,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任东昌转身倒还瞧着他一怔,回过神儿才大笑一声,两步过来在他肩膀上拍了下,“是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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