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寝殿中发生的一切告知,我需要知道真相。”子翾干脆利落的把存着解药的瓷瓶扔给了苏曼莎,似乎丝毫不担心对方会违背承诺。

    苏曼莎接过药瓶,倒出几颗晶莹剔透的药丸,见尚有盈余,便拿起其中一颗毫不犹豫的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曼莎”

    令狐伤心中一惊,想阻止已是来不及,而苏曼莎自始至终只是冷着一张脸,就连恩师关心的目光都没能让她露出一丝笑颜,但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眸光微闪,真正的心情到底如何,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苏曼莎服下药丸半晌,不见身体有异样,这才把手中药瓶递给了令狐伤。

    令狐伤接过药瓶,面色复杂的看了苏曼莎一眼,在苏曼莎几乎是企求的目光中,倒出了一粒药丸,妥协般的咽了下去,随后闭目调息,发现身上的毒果然有消退的迹象。

    令狐伤睁开眼睛,将手中剩下的解药扔回了子翾手中。他感受着体内逐渐回复的内力,强压下心中的不愉,道“安庆绪勾结无名,弑父杀弟,抢走了洞明丹和始皇秘剑,还打算带走始皇留下的神兵利器,可惜最后”

    令狐伤突然顿住,眼底竟浮现出一抹诧异之色,子翾心有所感,追问道“最后怎么样”

    令狐伤闭目道“最后他也死了”

    “怎么死的”

    令狐伤皱起了眉头,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冷淡,“我不知道。”

    “师父,您”苏曼莎深知令狐伤的性子,最是不屑装神弄鬼,他说的含糊不清,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不能言明的大事

    对于令狐伤给出的结果,子翾似是一副意料中的样子,她不仅没有继续追问,反而主动让开了路,“多谢公子解惑。”

    “曼莎,我们走。”

    令狐伤深深地看了子翾一眼,他的眼中有警惕,有疑问,更多的则是探究。

    可是他不打算再问,也不打算深究,对如今的他而言,这座秦陵中的一切已经失去了意义,至于真相是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

    他曾经守护着的东西都已经死在了身后,而唯一还可以保护的人,此刻就在他的眼前。

    他手持金蛇长剑,落后苏曼莎半步,一直护着她往前走,直至离开了秦陵再次见到外面的阳光,都没有再回过头。

    “师妹,你刚才怎么会随身携带解药难道真的是姜槐序”自令狐伤师徒离开后,冯夷便面色古怪的盯着子翾看,一副纠结的模样,说话也不干脆了。

    子翾瞥了他一眼,道“我不知道令狐伤所中之毒的来历,也没有解药给他。”

    冯夷愣住了,“那瓶药”

    子翾道“那是之前为阿淼准备的补药,因为还剩下一些,我便带在了身上。令狐伤刚才失了防备,我在试探他的时候,已经为他化去了一些毒性,剩下的余毒由他自己运功疗伤,再配上瓶子里的丹药,足够化解了。”

    看着子翾若无其事的模样,冯夷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你之前对他用了读心术,是不是没什么进展,这才使计诈他”

    子翾想到刚才的事,摇头道“我透过他的记忆,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有些在意。”

    冯夷赶紧问道“是什么”

    子翾皱了皱眉,旋即又松开,神色有些凝重,“就在半个时辰前,始皇寝殿中确实如令狐伤所言,安庆绪弑父杀弟,并囚禁了一干试图阻止他的江湖人,但之后令狐伤的记忆突然变得一片空白,我只看到了安庆绪的尸体”

    “安庆绪死了”冯夷这次是真的惊讶了,“是何人所为”

    子翾摇头道“令狐伤的记忆很奇怪,他清楚的记得安庆绪等人的死去,却不记得到底是谁杀了他们。”

    冯夷收起了漫不经心,若有所思道“令狐伤的记忆有问题,他自己可有察觉到”

    子翾道“想必已有所察觉,只是他似乎不怎么在意,也没有想找回记忆的意愿。”

    冯夷用扇子敲打着手掌,一下一下,看似是在苦苦思索,却在下一秒忍不住笑了起来。迎上子翾不解的目光,他笑道“令狐伤好歹也是横扫一方的高手,不至于被人消除了记忆还毫无所觉,总不会是始皇帝死而复生,看到有人这么糟蹋他的地方,一时没忍住显灵把罪魁祸首给灭了”

    子翾面无表情的看了冯夷一眼,没有一丝要理会他玩笑话的意思,眼见无人捧场,冯夷摸摸鼻子,赶紧跟上了子翾的脚步。

    两人离开墓室后,并没有在路边多做停留,他们一路绕开巡逻的狼牙兵,又穿过一处规模较大的俑坑,很快为不远处传来的一阵噪杂声吸引了注意。

    细细听去,声音是从一处被挖开的洞里传出的,里面传来重物碎裂声,兵戈相交声,还不时夹杂着女子的喊叫,弄得人头皮发麻。

    冯夷打量了几眼漆黑的洞口,建议道“我们过去看看”

    说完,也不管子翾答不答应便兀自步入了洞口之中,很快失去了踪影。子翾被他这番完全称得上冲动的行为弄得一愣,却也只得无奈跟上。

    两人顺着洞口一直往前,经过了一条灯火昏暗的长廊,最终来到一处散发着阴冷之气的水银池边。

    水银池不大,池子的中央安放着几根圆柱,一处圆形石台被拱卫在圆柱正中,上面躺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

    这女子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一袭红衣早已被鲜血染成暗红,她的身上沾满了冰屑,原本柔顺的发丝变得脏污不堪。

    虽然狼狈,但她依旧那么美,那么华丽,可惜兜帽下的绝色容颜早已失去了鲜活之色,用不了多久,这份美丽就会开始腐烂,直至被岁月催化成枯骨。

    “红衣教的圣女”

    冯夷根据这女子的装束,道出了她的身份,却还来不及细究,目光便被石台上的另一人引去了注意。

    那是个年轻人,身姿挺拔,长发垂于耳畔,很英俊,很随性,也很冷漠。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红衣,外面却罩着一件白袍,比血色更加浓重,比雪色还要洁白。

    他看上去冷得不近人情,漆黑的眸底却显露出属于年轻人的狂放不羁,他的气息有些压抑和凶狠,但飘逸的黑发与清俊的面容让他整个人显出一种独特的气质,令人一见难忘。

    虽然没有与本人打过交道,但冯夷曾经远远看过几眼,如今单凭一个照面,他已经猜出了眼前年轻人的身份。

    却是个令他避之不及的麻烦人物。

    他相当希望对方没有注意这边,这样他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可惜,天不顺人意,对方很敏锐,冯夷和子翾也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踪迹。

    莫雨警惕的目光望过来,在看清冯夷的那一刻,脸色黑了一半。

    冯夷亲眼目睹美男子变恶鬼脸的全过程,思及自己犯下的蠢事,勉强笑道“莫小公子,真是巧,不想能在这里碰见,阿淼最近可好”话刚说完,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暗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之前受淼所托,冯夷陪她去了日轮山城,偶然见到了倭国传说中的怪物八岐大蛇。

    淼体质特殊,十分敏感八岐大蛇这类的存在,一度因这怪物身上的腥臭味恶心到干呕,被冯夷看在眼里,却产生了一些误会。

    冯夷自己想歪了还不算,在淼与莫雨两个人重逢后,他曾托人给莫雨送了一封书信,信里写了什么旁人不曾得知,只知道莫雨看了那封信后,对待淼的态度突然变得奇怪起来,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

    万幸莫雨不是别扭的性子,他虽然没有直接挑明,却找了个郎中给家里姑娘诊脉结果不用说,冯夷信中所言自然是假的。

    这件事从头到尾,毫不知情的淼自然没什么负担,可是弄清楚真相的莫雨,却觉得自己被人戏弄了,他面上不显,心里早已经把冯夷此人列入黑名单见到了一定要揍死的那种。

    后来冯夷也知道自己闹了个大乌龙,却碍于那段时间杂事缠身,一直找不到机会解释清楚,便干脆拖着,一直拖到了现在。

    冯夷已经准备好了面对莫雨的为难,但令他意外的是,莫雨似乎没有要找他麻烦的意思,反而在听到“淼”的名字后,陷入了奇怪的沉默。

    冯夷直觉事情不太对,道“莫公子,阿淼是不是与你一起来了”

    莫雨依旧无言,垂于身侧的手却被他捏的咯咯作响,也让冯夷心中一咯噔。

    难不成,那姑娘出事了

    “莫公子”

    冯夷还要追问,莫雨却已经失了耐心,他没有理会冯夷,借着水银池上的石柱,很快来到了近前。

    他的目光似乎在子翾身上有过短暂停留,却稍纵即逝,转身便要离开,偏偏在这时,水银池对面石台上突然响起一道童声,成功止住了他的脚步。

    “你打算去找她”

    循声望去,冯夷这才发现角落里竟然坐着一个小男孩。

    这小男孩大约七八岁的年纪,长得眉清目秀,身上穿着剪裁合身的青色小衣,显得整个人颇为乖巧。

    秦陵中无故出现一个半大的孩子本身就够奇怪了,更奇怪的是这孩子明明一直在那,可是冯夷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冯夷看这个孩子其实并不眼生,他跟这个孩子有过几面之缘,知道这个小男孩是姬旬最近收养的义子,名唤孟章。

    冯夷余光扫过子翾,见她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同样不清楚孟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见自己成功吸引了在场几人的注意,孟章便起身来到了水银池的边上,他遥遥看着莫雨,再次问道“你要去找她那你得想清楚,你找的人到底是谁,到时候千万别认错了人”

    孟章又往前走了几步,强调道“这是忠告,她们两个实在太像了,救其中一个,就势必要放弃另外一个。就连苍梧那个聪明人,哪怕心中早有决断,可是真正到了需要抉择的时候,一样会因一念之仁摇摆不定。”

    孟章话音刚落,凛冽的寒光突然破空而来,穿过寒气四溢的水银池,狠狠嵌进了孟章身后的石壁之中,力道之大,将石壁击得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缝隙,而正中插着的是一把系着红色穗子的短刀。

    短刀的大半刀刃嵌进了石壁之中,看上去很是牢固,可是当水银池另一侧的莫雨抬起手,运功于虚空之中狠狠一抓,原本嵌于石壁中的短刀产生了剧烈的晃动。

    莫雨看着孟章,漆黑的眸中不带一丝情绪,冷冷的道“她不是别人,我只认她一个,旁人如何,与我何干”

    碎石翻飞,短刀破开石壁重新回到了莫雨手中,他握着手中兵刃,一言不发的转身向外走,直至将身后的一切人事都抛开,这才停下脚步。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金一银两个铃铛,上面刻着祥云水纹的图案,正是昔日淼带在身上的阴阳铃。

    轻轻晃动间,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金色的那只更是隐隐散发着微光,映在莫雨的眼中,遮住了他眸底浮现出的一抹暗色。

    始皇寝殿,位于秦始皇陵的最深处,是始皇嬴政的长眠之地,亦是整座陵墓中最为神秘庄严的圣地。

    这里位于地底,上方却是群星璀璨,不知尽头,这里死气弥漫,内里却有“灵木庭园”,各类草木繁茂异常。

    始皇帝的棺椁位于正中,在寝殿的最高处,为漫天星辰所笼罩,需要步上层层石阶才能勉强触碰得到,如同千年前咸阳宫中百官跪拜,有资格端坐于高台之上的始终只有嬴政一人,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

    可是嬴政并不开心,他不应该开心才是。

    因为直到死,他恐怕都会想一个问题,他为何会死

    只因他是个人,却做到了人无法完成的事,所以他死了,带着他的帝国一起,带着那一世的辉煌一起,彻底沉入了地底。

    没有人能够不死,漫长的生命从来都只是一场骗局。

    只要是人,就会死,不要妄图得到永生。

    黑暗中,水珠滴答声断断续续,原本寂静的寝殿,已经为血色铺满。

    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断肢残骸,他们穿着统一的士兵服色,却将刀刃砍进了同伴的胸膛,留下最强的那个人,用手中最后一把钢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血,全是血,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

    姬月跪在地上,紧紧地抱住了自己,小小的身子忍不住颤抖,直到视线里触及到一抹白色,才像突然惊醒般恢复了神智。

    但令她绝望的是,原本代表着希望的白色,也染上了血色。她颤抖的伸出手,想为眼前人拭去嘴角的血迹,却被对方拦住。

    依旧是温和的笑,即便身受重伤,即便身染血红,也还是带给人安心,能够驱散人内心深处的恐惧。

    姬月一把抓住眼前白衣男子的袖子,声音还有些颤抖,“启先生”

    “不要怕,姬月,退后一些,她不会伤你的”

    姬月腿脚发麻,根本站不起来,但在启的低声安慰下,她看到自己的身体竟然动了起来,小心地避开了地上的尸体,安全的来到了石阶下,被躲藏在这里的同伴燕不孙接住,暂时脱离了危险的源头。

    姬月在同伴的怀中小心的抬起头,视线穿过挡在他们前方的启,仿佛透过一片月色,看到了一个静立在夜空下的模糊身影,竟与记忆里的那个人重合。

    可是她还来不及看清楚,困意突然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在一片绿意的萦绕下,姬月陷入了沉沉的梦中,她梦见蜃楼返航了,梦见自己回到了家中,梦里的父母仍在,一切的噩梦还没有开始,她也不必因命运而受到长生的惩罚

    启感受到怀里姬月平稳的呼吸声,稍稍放下心来,双手托着她小小的身子,将其放到了一旁的青铜马车上。

    转过身,他的目光触及已经失去呼吸的燕不孙几人,漆黑的眼中闪过一丝隐痛,他扯过一旁的薄纱,轻轻盖住了几句幼小的尸体,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踏上了身后的石阶。

    在石阶的尽头,有一个人在等他。

    她醒来很久了,他却没有与她好好说几句话,甚至没能好好看她一眼,虽然她可能根本不想见到他。

    在启踏上石阶的第一层时,寝殿的大门突然再次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手持红穗短刀,是个让启感到意外的人。

    他仿佛有些懊恼,但随着来人的走近,他只是微微叹息一声,“这门有她的力量作祟,她不欢迎的人,是无论如何都进不来的,你又何必”

    来人乌黑的发梢随着他快步的走近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正是莫雨。

    他对于在这里见到启这件事丝毫不感到意外,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事实上,他跟启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出声,只因那个人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她走的很慢,却又一眨眼出现在了近前,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每往前一步,喷洒在地砖上的血迹便会迅速干涸,飞快的化为一堆粉末消散在空气里,所以她的周围总是最干净的,无论是斑斑血迹,还是断肢残骸,所有靠近她的活物,或者曾经活过的东西,都会在一瞬间飞灰湮灭。

    对此,她似乎毫无所觉,却在距离启还有莫雨两个人不远的地方停下了。

    她身上的岁月仿佛被按下了停止键,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眼中看到的世界,好像都还停留在千年前。

    但她对后世并不陌生,至少对眼前这两个本该是陌生人的男人,她并不陌生。

    “妘儿”

    启的一声轻叹,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不过她只是扫了启一眼,便越过启看向了他身侧的莫雨。

    她似乎对这个年轻人兴趣更大一点,她甚至对他笑了一下,张了张嘴,吐出了一个名字。

    她说的云淡风轻,却让莫雨脸色骤变。

    她说,阿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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