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湘表现得越镇定, 兰絮和花使就越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儿,花使离开了东侧殿,而兰絮则始终盯着裴湘, 似有随时下杀手的打算。

    这时, 之前和裴湘一起练习祥云舞的两个小姑娘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想和裴湘结伴儿去后面更衣。不等兰絮出声阻挠,裴湘就十分欢快地点头答应了。兰絮见此,连忙跟着站起身来, 表示自己也需要如厕解手,愿意和大家结伴前去。

    两个小姑娘自然点头答应,两人挽着手走在前面, 裴湘笑觑了一眼兰絮,袅娜转身而行。兰絮紧随其后, 落在裴湘后背上的目光多了几分凉意。

    就在兰絮盘算着,如果在如厕的小房间内杀死裴湘的话, 会不会立即引起云台阁内负责巡护的黑甲卫的警惕时,裴湘忽然不走了。

    她似乎被庭院里的几丛花草吸引了注意力,便朝着身旁的同伴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忽然不想去更衣了,而是要在这小路附近逗留一会儿,一边赏玩景色一边等待同伴返回。

    裴湘不去,兰絮自然也留了下来。她状似不经意地望了一眼不远处认真站岗的两名黑甲卫,心下了然。

    看来, 这个不知真假的裴湘对我的杀心一清二楚。

    这是打算借着云台阁的守卫保命呢。

    躲得了一时, 呵, 等过了今晚

    兰絮低头轻抚枝头含苞欲放的花朵, 眼中划过一抹嘲讽狠意。

    裴湘不理会兰絮, 当真仔细欣赏起四周的景物来。她绕着几丛花草看来看去,甚至还蹲下去检查了一下花丛下面的土壤。隔了一会儿,她又替几株比较稀罕的移栽植物清了清了四周不起眼的野草和苔藓,却不关心是否会弄脏了裙摆。

    她这样的举动,让兰絮更加相信,眼前这个来历神秘的女子果真不是“舞姬湘姑娘”。因为没有哪个舞姬会在大宴献舞前,舍得如此漫不经心地糟蹋舞衣。由此可见,此人也和他们一样,对大耀王朝的帝王并没有多少敬重之心。

    又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两名小姑娘如厕回来,四人便一路轻声细语地返回了东侧殿。

    这时,距离大宴表演的时间已经不远了,有几名小太监分别提着长方形的妆奁镜匣进来,让侧殿内的一众舞姬重新整理妆容。

    裴湘是领舞之一,有首先使用妆奁的权利,而兰絮此时也不能在一直赖在裴湘的身边了,她不得不返回自己的小组做准备。

    不过,兰絮离开之前,宫女身份的花使又出现了。

    她当着裴湘的面把一枚蜡丸交给了兰絮,神色中有着一种极致的沉着与坚定。

    低头捏碎蜡丸的兰絮没有注意到花使的神色,倒是裴湘留意到了这种微妙的气质转变。她动作一顿,之后继续对镜整理发髻,仿若一无所觉。

    负责管理妆奁的小太监从中间一层盒子中取出竹制的抿子来,递到裴湘手中。

    “湘姑娘,鬓角处有些碎发垂下,抿两下吧。”

    裴湘“嗯”了一声,接过抿子,同时也接过了小太监悄悄递给她的字条。

    又过了一会儿,裴湘把妆奁前的位置让给其他舞姬。之后,她脱下一直裹在外面的夹面长斗篷,趁着收拢折叠斗篷的时机,她背对着花使飞快地扫过字条上的内容。然后又在花使反应过来的同时,把字条飞快地塞进口中。

    花使眉目冷厉,裴湘挑衅地弯了弯嘴角。

    不多时,众人纷纷整理好妆容,都渐渐安静了下来。这时,早早站在一旁的姑姑们开始拿着节目单子分派队伍。

    裴湘领着今晚跳祥云舞的舞姬们走到一位穿着青蓝色比甲的姑姑跟前,上交了自己队伍的铜签半月牌。那姑姑对照着铭牌数了数总人数,又按记录册上的文字把人挨个核对了一遍,还随机询问了几个问题,这才算是完成了集合这一步骤。

    之后,跳第一场河清海晏舞的队伍首先出发。负责核对人数的姑姑领头,另一位穿着同样款式比甲的大宫女殿后,中间是两两并排而行的舞姬。一行人在沉默无声的黑甲卫的注视下走出了云台阁,神色肃穆地朝着轩辕殿走去。

    裴湘的队伍是第五个出发的。她和另一个叫做婉茹的舞姬并排跟在领队姑姑的身后,同样敛声屏气地走在云台阁外的长长宫道上。

    此时是绝对不能东张西望或者交头接耳的,但凡露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表情或者动作,跟在队伍后面的大宫女就会记下舞姬的错处。超过三次,那沿途佩刀站岗的侍卫就会把人拿下带走,让动作不雅态度散漫之人接受宫规惩罚。

    路程很远,使得裴湘有时间和精力分析刚刚那张字条上的内容。

    传讯给她的人是原身之前搭上的夏姓太监,那人在字条上恭喜亦或者是警告裴湘,白教习已经把裴湘推荐给了御前总管张德文,而张德文也应承了,半月之内必然会让裴湘得见圣颜。

    事已至此,夏太监让裴湘彻底熄了攀附大皇子的心思,否则一旦泄露了一丝半点心里面的打算,到时候就是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了。

    当然,夏太监的字条上没有这么多的内容,只是简短的一句话和几个词,可却足以让任何一个身处宫廷中的女人明白他的担忧和警告。

    说到底,她们这样的舞姬都是给帝王备下消遣的,怎能生出自己的想法

    大太监张大总管是当今陛下身边的老人了,一向受重用,也最明白主子的心思。

    最近这几年,圣人渐渐不喜欢去后宫高位嫔妃处放松休息了。他更喜欢嘴甜单纯的美貌青春小姑娘,尤其是那种出身微末注定以色侍人的歌女舞姬。宠爱一阵子后,喜欢了就随手给个低等的位份,不合心意了就撇在脑后,任其在后宫中自生自灭,反正只是奴婢玩物,根本无需在意。

    至于人选问题,除了皇帝陛下“偶遇”后亲自点选的,大多数都是由张德文负责筛选然后再送上龙榻。所以,如果夏太监的字条内容属实的话,裴湘已然在一些人的默契交易中被打上了特殊标签,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如果这时爆出她企图勾引或者心仪大皇子的话,大概连一句多余的审问都没有,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巍峨庄严的宫廷之中。

    想到这里,默默前行的裴湘微微转了转眼眸。

    夏太监传来消息八成属实,因为一旦湘姑娘惹了祸事,上面追究起来,他也讨不了好。

    夏太监是张大总管的若干徒弟之一,虽然不是最受重视的,但也能说上话。所以有门道打探到这种不算是机密的秘密。

    只是,夏太监在字条上说,半月之内才可得天宠幸,让我趁此机会彻底断了之前的胡思乱想,考虑一下该如何把握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获得更多的圣宠

    “为什么要半个月呢”

    裴湘暗忖

    “这个期限,是张德文估摸不准皇帝的心思,给出的保守期限还是只是随口一说不对呀,我今晚领舞,按理说是给皇帝留下好印象的最佳时机,之后日内尽快把我推出去,才算是趁热打铁。若是真的等个十天半个月的,拥有后宫三千佳丽的帝王早就不记得一个小小的舞娘了,这个道理他们不会不明白。

    “这宫里的人都追求利益最大化,无论是张大总管还是白教习,既然选中了我,就不会随意浪费一枚棋子。那么也许这个期限在那位张公公看来,反而是有利的。有利放弃了大宴之后一鼓作气的绝佳机会,反而让我等待”

    正琢磨着字条中无意透漏的线索,裴湘就被前方传来的喝问声打断了思绪。

    她闻声望去,发现是几名黑甲卫在审问一名弄丢了腰牌的小太监。可求饶声刚起,那名小太监就被堵着嘴带走了,十几息不到,前面便又恢复了安静肃然。

    这样的场景让裴湘身旁的舞姬悄悄捏紧了拳头,呼吸也有瞬间不稳,好似在同情悲悯那个小太监被带走之后的遭遇。

    裴湘若有所思。

    她记得,之前集合队伍离开云台阁的时候,那个负责监视她的宫女看了这个婉茹好几眼,还借着集合时的混乱做了一个奇怪手势。若不是她五感灵敏,肯定会忽略这样的小细节的,从那一刻起,裴湘就把这个婉茹看成另一个监视者了。

    舞姬婉茹是一个为了完成任务可以随意杀人的某组织成员。她真的会同情一个倒霉的小太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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