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旁人所不知之处,也发生着一场激烈的争斗。

    一点薄弱的灵光,像秋夜里濒死的萤火,疯狂撞击着识海阴阳寮里,青行灯力量的投影。

    “你在做什么”

    “停下”

    “你给我停下啊”

    聂怀桑从未有过的绝望。

    自从被威逼利诱成为所谓“阴阳师系统”的“宿主”,他就知道,与妖鬼谈条件,是与虎谋皮。

    这群性情诡诈、肆意妄为的妖鬼式神,绝不会因为“我们说好了”,就乖乖地遵守人间的规则,循规蹈矩。

    他以为自己都懂,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他甚至能在与青行灯博弈的过程中,小小地坑她一下,占据上风啊他曾有片刻,为之沾沾自喜。

    当青行灯不得不接管身体,不得不与他讨价还价,不得不挂在飞剑上,因着自己的掣肘而无法反抗曦臣哥哥、狼狈万分时,他居然生出了,自己能控住场面的天真想法。

    然而到底还是自己太弱

    因为太弱,所以如笼中之鸟,被困天罗地网,九死一生;所以只能借助外力,欠下因果,以身相酬;所以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青行灯点燃鬼灯,将兰室笼在一片幽幽青光里,火光笼罩处,人人脸色青白,目光涣散。

    “点个灯而已,不至于反应那么大吧”青行灯懒洋洋地回。点个灯而已,没有攻击力,也就只能用通感吓唬吓唬人,这个阴阳师叫成这样,胆儿也太小了吧还一直撞自己的投影,想把自己撞出身体这要是真成功了,青行灯就枉活这千百年了。

    “别白费劲了,奴家又不杀人,就给大家讲讲鬼故事而已。”

    如果灵识能哭,聂怀桑此时已经泪填识海,他砰砰的撞着青行灯投影的那一团青光“你跟谁讲鬼故事不好啊,就是跟曦臣哥哥讲都行啊现下你跟蓝老先生讲鬼故事,待我重掌身体,就轮到蓝老先生给我讲鬼故事了我这辈子都别想从云深不知处毕业了”

    被他撞得烦了,青行灯化身灯罩把他罩在自己投影里,十分不走心道“你放心,等我讲完这个故事,你们都能毕业。”

    2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如果要聂怀桑来评价,那就是,无趣,俗套,老土。

    没有动人心弦的风花雪月,也没有惊心动魄的诡计阴谋。

    却又耸人听闻地挂上了复仇、尾随、一见钟情和痴心错付的吸睛tag。

    一男一女相遇在龙胆花苞悄悄吐蕊的滇西小镇,漫山遍野的紫红色龙胆开得密密匝匝,绚烂无比。

    那一天,开始得就像之前生命中的每一天那样平凡。

    碧玉年华的少女,刚刚与邻家的哥哥定了亲,经历着婚前由一个女孩向一个妇人的转变。

    她慢慢脱离父母的羽翼,学着经营自己的生活。

    她如往常一般,浆洗了衣裳,抱着浣衣盆,和女伴们笑闹着、簇拥着往家中走去。

    和平日里差不多的时候,和平日里一模一样的街角。

    却多出一位鬓发斑白,戴着抹额的白衣中年。

    他低头问路,言笑澹澹,温文尔雅。

    而她挽着衣袖,笑别同伴,引路而行。

    他们在下一个街角分开。

    中年人微微颔首。

    少女推拒了报偿的银珠。

    这只是她生命里,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

    她放下浣衣盆,晾晒时却发现少了一件衣服。是邻家伯母交给她浆洗的一件短褐,前襟染了一大片紫红色,难以洗净,她想起自己将衣服压在了一块石头下冲刷,于是匆匆赶回河边取。

    如果人生再来一次,她或许会选择留下

    如果生命中有些事情早已注定,无力改变,那她至少可以选择逃避。

    但或许,不会。

    她天生不是软弱逃避的性子。

    深灰的短褐被溪水冲了许久,又被皂角折磨,却仍旧留着一片秾紫,她又折腾了半个时辰,最后只得泄气地吁出一口气,算了,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做工穿的单衣,讲究那么多做什么

    只是,这是未来婆婆交给她的第一项任务啊

    在走进镇子前,她还在为自己的小女儿心事发愁。

    可是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小镇,今日为何,如此安静啊

    她不安地左顾右盼。

    今日没有集市,镇上人大多去了山上,有的下地,有的打猎,人不多很正常。可是饵块摊子还在这里的木昆叔呢方才还蹲在门口薅葵花籽的海婶和卓琴婶呢格绒大哥的鱼也只晒了一半,他宝贝得不得了的鱼叉还戳在桶里呢是镇上来了戏班子,所以大伙都去看热闹了么

    她本能地觉得不对。

    桶里的死鱼散发出一股极其难闻的腥臭。

    格绒的屋子里传来了东西翻倒的声音。

    有人

    她却下意识地往后退。

    屋里的声音更大了,她突然转过身跑了起来,向平日里镇民们常聚的那片空地跑去。

    人在那里,人一定在那里

    人真的在那里。

    巨大的惊惧攥紧了她的心脏,堵住了她还未冲出口的喘息。

    她木然地停下脚步。

    是的,都在那里。

    她的父母,她的兄弟,她的未婚夫,都在那里。

    他们像叠罗汉一样,叠草垛一样,堆叠着,躺倒在一片紫红的血泊里。

    血花盛放宛如漫山遍野的紫龙胆。

    刚刚与她分开的白衣人提着剑,靠在一根门柱旁,微微闭着眼。

    剑上没有血。

    剑上居然没有血。

    剑上甚至没有血。

    她怔怔地看着闭目养神的男人,居然生出了一些痴心妄想不是他杀的,剑上没有血,一定不是他杀的

    他却迅速地用行动击碎了她这样的妄想,飞剑嗡声,向着她电射而来。

    她浑身发颤,电光石火之间,居然还有力避让,只是那剑本也无意伤她,只从她身侧掠过,留下一丝凉意。

    而后是刀剑刺入血肉的闷声,人“咚”地一声倒地。

    再无多余的声响。

    紫红的血溅上了她安然无恙的粗布麻裙。

    她觉得自己仿佛被方才的那一剑深深地,深深地,割开一道口子。

    汩汩流出紫红的血。

    染了手上的短褐,污了身上的麻裙,浸透了一颗心。

    “抱歉,母蛊已死,我救不了他们。节哀。”他彬彬有礼,淡淡悲悯。

    镇上的人,死了一半。

    又或者说,只死了一半。

    还有一半的人,上山了,下地了,走亲戚了,回到镇上,发现家破人亡,也许比她更崩溃,更茫然,更绝望。

    可是没有人能拿那个白衣仙长怎么样。

    大家都在骂“罪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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