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若幽提着箱笼上马车, 刚坐定,霍危楼已捉住了她的手, 他在车壁上轻敲一下,马车辚辚而动, 驶出程宅前的街巷。
    他掌心粗粝, 干燥温热,薄若幽手被他大掌包裹住, 还未说什么,又觉他倾身,令她手背落在他额上, “今次只怕要耽误整夜。”
    薄若幽唇角微弯,因车厢逼仄昏暗, 她语声亦低,“我想到了,走的时候和义父说过, 他们不会等我,侯爷,此番是为何事”
    霍危楼从她手背上抬眸, 极近的望着她, “还是沁水县卫仓的贪腐案子, 如今牵连甚广, 一个重要的朝官死了。”
    薄若幽面色一肃,这并非是寻常人命案子,她并未多问, 霍危楼又解释了两句,“此番事关重大,影响西北战备军粮补给,将士们戍边迎敌,朝廷却难喂饱他们的肚子,再耽误下去必出事端,死的人是户部侍郎。”
    薄若幽心头发紧,侍郎乃三品之职,可谓朝中肱骨,这样的人若被谋害,那谋害他的凶手,又何其位高
    见她沉凝不语,霍危楼亦语声一正,“有我在,不必畏怕,只当寻常命案看待便可。”
    薄若幽绷着的背脊微松,“好,我不怕。”
    霍危楼捏了捏她掌心,这才问她这两日可有去衙门,薄若幽答了话,想到街市纵马的案子,略有迟疑,却并未道出,她看得出霍危楼面上多有疲惫,再加上黄氏已放弃狱讼,她多言无用。
    然而霍危楼凝眸,“有事”
    薄若幽连忙摇头,她自诩沉稳,寻常心底所念极少露在脸上,且此刻马车内昏暗无光,也不知他如何看出来的。
    霍危楼既看的出,自然不会被她哄过去,又低缓了语气,“是衙门的事告诉我听,免得我去探问。”
    他目光逼人,锲而不舍,薄若幽叹了口气,将纵马伤人的案子简单述出。
    霍危楼听的眉皱,“卫述之子”
    薄若幽忙道“黄氏已不愿讼之公堂了,我非是向侯爷告状。”
    霍危楼听的无奈,“我若不多问一句,你便不说与我听你虽不如何愤懑,心底却是有不平的。”
    “侯爷寻常操心的都是家国大事,这案子虽有不公,可还不必让侯爷烦忧,且卫尚书为朝官,侯爷在他之上,且各司衙有各司衙的规矩,我不该多言。”
    霍危楼握着她的手不由收紧,目光亦深切,“这案子的确不必我过问,可你因此烦闷,便值当告知于我,我亦想听。”
    薄若幽面上微热,霍危楼慢条斯理的摩挲着她手背,似在安抚她,“黄氏的确不该继续追讼,虽失公道,却比丢性命来的强。”
    薄若幽叹了口气,“我明白,只是觉出些无望之感。”
    霍危楼望着她,“幽幽”
    薄若幽心头猝然狠跳,面上亦腾的红了,微讶的望他,没想到他会如此唤她,他被她此般神色引的轻笑,“怎地我不能这般叫你”
    薄若幽缓缓摇头,眼睫微颤,有些压不住的羞涩涌上面庞,霍危楼笑意更深,又对她道“你不必因此事颓丧,眼看着卫述虽庇佑了卫衍,可御史台的言官会将此事记在册上,那些将他视为敌对之人亦会留心此事,他若无错便罢,一旦有错,此事便会为弹劾之由,迟早令他付出代价。”
    薄若幽瞳底微亮,恰在此时,马车驶过闹市,帘外阑珊灯火透过缝隙而入,映的她眸灿如星,霍危楼忍不住抚上她眼角“还因何事愁烦”
    薄若幽略一想,又将薄家人上门之事说了,霍危楼拧眉,面色险见的难看起来,“大房不识好歹,二房无所作为,无非是欺你父母不在,无人为你做主。”他将她手紧紧一握,似在思索什么。
    薄若幽拉了拉他,“侯爷放心,我并不为此烦恼,义父已与他们说个明白,他们也不敢再纠缠,如今是他们害怕节外生枝。”
    霍危楼凤眸睨着她,他当然明白这意思,林昭还不知此事,若让林昭知道幼时定亲是另外一人,就算林昭还是认如今这亲事,可在他心底,薄若幽想来也要特殊几分。
    而更别说,如今林昭对薄若幽本就热络了。
    “有一个法子可彻底解决此事。”霍危楼有些沉郁的开口,“你若有了新的亲事,任何人的小心思都要散了,可谓一劳永逸之策。”
    薄若幽眼瞳颤了颤,“侯爷”
    霍危楼看出来她仍不乐意,一时薄唇微抿,神色亦黯淡下来,很有些失望模样,薄若幽看了他片刻,见他并不似往日那般做怒,亦不再言辞迫她,心底微松,语声亦低了些,“侯爷”
    霍危楼不看她,空着的手又很有些难受的抬手捏了捏眉心,仿佛她这迟疑模样才是最伤人的,薄若幽秀美蹙起,语声更软了几分,“侯爷”
    她此时已似撒娇一般,霍危楼心弦微动,面上却露愁苦状,“罢了,我知你不愿,你心中权衡颇多,对我亦多敬服而少情谊,因此不愿应我。”
    从来是他震慑威吓别人,哪里见他因别的什么颓丧过,薄若幽自是不忍,“非是我不愿,实在是此间颇多繁杂顾忌,又岂能一言便有决断”
    霍危楼这才望着她,低哑的问“那你心中可有我了”
    薄若幽面红似血,却又见霍危楼巴巴看着她,她终是低声道,“我心中若无侯爷,又怎会”她看向霍危楼还紧紧握着她的手,“又怎会令侯爷如此”
    她说完自己羞恼起来,想要挣扎,霍危楼却将她两只手都齐握了住,凤眸灼灼,透着热切,似还想多做些别的什么,他盯她几瞬,喉头微滚,转而想起此行要去何处,勉力将眼底热意压了下来,“总算你有些良心。”
    她那日重伤醒来,他未忍的住剖白心迹,却只得她勉勉强强“仰慕”二字,后来他独断专行,反倒令她颇受惊吓,如今时过一月,终令她心防微松,霍危楼心底慨叹,又有一种比攻城略地得了大胜的喜乐还要丰足厚重的情愫弥漫在心头。
    这二十多年,他还是头一遭尝到这般滋味,平静了多年的心湖滚烫,甚至还有邪火窜了起来,可他心知,若再多一步,又要将眼前人吓退了。
    马车在这时慢行下来,霍危楼六识敏锐,掀帘朝外看了一眼,看清街景,便知目的地将至,他又来看薄若幽,温柔叮嘱,“今日非我一人,我伴你身侧,你只管安心验尸,不必顾忌旁的,验尸之后我送你归家。”
    薄若幽被他温柔神色擭住,乖乖点头应了。
    论起公差,她倒是乖觉听话,霍危楼心底漫起几分吃味儿,等马车停下来,方才恋恋不舍的将她手放开,他当先下马车,等她矮身而出,又伸手来扶,薄若幽没了车厢的遮挡还有些顾及,被他不满的看一眼才将手递上去,幸而周遭皆是他之亲信。
    抬头看了眼眼前宅院,却是一处粉墙朱户的华邸,上书“宋宅”二字,侍从上前叫门,开门的是宁骁,宁骁见她来毫不意外,只是扫了她一眼便垂眸,“侯爷,无干人等皆遣走了。”
    霍危楼回头看薄若幽,见她拎着那装了验尸之物的木箱,抬手接了过来,宁骁一看,连忙上前一步,“侯爷,交给属下吧。”
    霍危楼顺手递过去,抬步往宅子深处走,薄若幽紧跟着他。
    整个宅邸漆黑一片,便是霍危楼,也只是由绣衣使执灯引路,他们走的廊道阔达,一看便是直通主院,而没多时,霍危楼带着她入了一处雅致的院落。
    院内灯火通明,尤其几间上房内,走到中庭便能看到窗棂上人影幢幢。
    霍危楼脚步并不快,因此他刚入了上房,薄若幽便跟着走了进去,刹那间,上房内还未来得及行礼的众人齐齐朝她看了过来。
    屋内站着七八人,薄若幽眼风快速的一扫,只看到林槐是他认得的。
    “表兄,你这是何意”
    一个双十之龄的年轻男子当先开了口,他人生的清俊,身上华服绣纹繁复,薄若幽眼风落过去,一眼看到了袍摆上的五爪蟠龙纹饰。
    大周朝的规矩,只有嫡亲的皇子,才能着五爪龙纹袍服,还称霍危楼为表兄薄若幽心底微震,只是不知这位是哪位殿下。
    “薄若幽,仵作,此番我令她来验尸。”霍危楼言简意赅。
    屋内人面面相觑,先前那人又道“从前这等紧要案子,你都是带着明家少爷来的啊。”
    霍危楼神色寻常道“他到底不是正经仵作,又多有不便。”说完也不多解释,而是看向屋内靠西边的帷幔,对薄若幽道“跟我来。”
    对薄若幽说话时,他语气要和缓许多,只是他言辞不多,其他人也听不出来,这时,另外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袍男子道“女仵作,当真闻所未闻。”
    林槐道,“免得你们以后怪罪,我先说明白,这位仵作乃是我故友之女,且侯爷公私分明,你们也当不必怀疑,侯爷早前去洛州和青州,便是她跟着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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