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王的命,苏衔的命。”殷临晨冷涔涔地笑着,“还有安西王的儿子、苏衔未降生的那个孩子皆是我的后顾之忧。”

    他承认这其中有许多皆是私仇,而非公事。可既然已要登基,天下都是他的,还有什么公私之分

    日子又过去三日,谢云苔再度收到苏衔的来信,说最多再有四五天就可入京了。写到此处,他似乎料到她会担忧,紧接着就哄了一句“不怕哈”。

    他解释说,皇长子之所以能调兵,是因先帝亲授了兵权,六皇子不曾有过,眼下也未必有本事号令将军。又道京中百姓众多,皇长子仁慈不肯伤及无辜,六皇子虽然多半没这么好心,但为了来日的名声也不能豁出去滥杀。两方多半不会打得多狠,他不会出事。

    谢云苔读罢,安了些心。她喜欢他哄她,也喜欢他这样有条不紊地将道理说得明白,有理有据地使人心安。

    她便气定神闲地去洗了澡,水里多加了花瓣,香气使人心安。

    沐浴出来,谢云苔一回卧房,便看到被子里躲了个小人儿。

    “阿婧怎么来啦”她边踱过去边笑问,苏婧缩在被子里,只脑袋露在外面,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我做噩梦,娘带我睡好不好”

    “好。”谢云苔答应下来,便躺上床。她盖好被子,便见阿婧连头都缩了进去。

    过了会儿,她感觉阿婧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肚子,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白天娘穿得多看不出,现在只穿中衣怎么还看不出”

    说着,脑袋又冒出来“弟弟妹妹还不长大吗”

    “这才多久,怀胎十月呢”谢云苔心下算了算,“再过两个月,就能看看出一些啦。”

    “哦”阿婧撇着嘴点了下头,又问,“那什么时候才能看出是弟弟还是妹妹”

    谢云苔“那要等生出来才知道了。”

    “这么久啊”阿婧哭丧着脸。谢云苔好笑地搂住她“你着急有什么用便是能提前知道,没生下来也不能陪你玩啊。”

    “就是想提前知道嘛”阿婧皱着眉头,谢云苔一哂,刚要再说话,窗外惨叫声骤起“啊”

    刺耳的一声,离得虽远,听得倒清晰。二人皆一愣,谢云苔翻身起床“春樱怎么回事”

    话问完却不见人,只闻新的惨叫声又响,好生过了几息,春樱才跌跌撞撞地进来“夫人夫人”

    春樱脸色煞白如纸“不知何人袭来两方人马,厮杀了起来,夫人快带小姐躲一躲,奴婢去外面守着”

    谢云苔的脸色也一白,即道“你又不会武,去守着管什么用一并躲起来”

    跟着又问“我爹娘呢”

    “侯爷和老夫人也在房里”春樱摇摇头,“暂且打听不到什么。”

    谢云苔心弦紧绷,然定神想想,此时也做不得什么。这两方都是什么人她不清楚,可会杀到府里,十之八九是冲着他们的命来的,她此时若跑去看爹娘就是平白将命拱手送人,还不如各自先藏着一观究竟。

    三人于是翻窗而出。窗后两步便是院墙,窗与墙间草木葱郁鲜有人踏足,在夜色下恰是一片可藏身的地方。

    诚然这地方若被寻到难以逃脱,但事出突然,外边已杀起来,想找更好的藏身之地也办不到了。

    足足半个时辰,耳边厮杀声不断。有那么一瞬,谢云苔甚至看到黑影从头顶直接掠过,惊异间下意识地捂住阿婧的嘴,过了会儿,阿婧挣开她。

    “我才不怕。”阿婧趴在她肩头小声抱怨,“娘和春樱姑姑也不要怕哦”

    继而咣地一声骤响,不看也知是一墙之隔的卧房被踹开了房门,转瞬间嘈杂声响起,很快有人喝道“没人”

    静了静,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嫂嫂可在我是沈小飞。”

    阿婧与沈小飞亦是见过的,顿时眼睛一亮“沈”刚发出一个音,又被谢云苔捂住嘴。

    谢云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阿婧疑惑不解,她暂也不好解释。

    当下局势太混乱了,沈小飞虽与苏衔向来亲近,但这些日子有没有异动她并不清楚。万一其中有诈怎么办她贸然出去就是三条人命。

    沈小飞等了等,没等到回应,便看向手下“罢了,一家子今天都没出去,眼下活未见人死未见尸,就多半没事。先押人走吧,不必耽搁。”

    依稀可闻手下应了声,屋内很快安静下来。谢云苔不敢妄动,仍与阿婧春樱在外躲着,直到听到父亲焦急的声音“阿苔阿苔在吗阿婧”

    “爹”谢云苔忙推开窗子,谢长远显也是刚从什么藏身处出来,衣襟上尘土明显。

    “娘怎么样”谢云苔急问,谢长远看见她,松了口气“都没事。”又问,“怎么回事”

    谢云苔摇头“我不知道。”

    刚说完,一人影陡然自梁上落至谢长远身后,谢云苔惊叫出喉,那人忙道“嫂嫂别怕”

    谢长远陡然回身退至窗边,满目提防地盯着沈小飞,沈小飞嘴角轻扯“我就猜嫂嫂应该就在附近没多远,便留下来想跟嫂嫂说个明白。”

    接着便自顾自说了下去“京中派了杀手来,欲取嫂嫂和安西王妃及小世子的性命,师兄提前料到了,留了我们丙字司守两府安危。”

    “现下人拿着了,我们这就赶去交给师兄和安西王。我藏下来就想告诉嫂嫂方才外面厮杀得厉害,不免见了血,嫂嫂有着身孕先别出去,等下人收拾好再说。”

    他不得不留下来多这个嘴,不然就凭师兄和嫂嫂的那个腻歪劲儿,一旦嫂嫂在他的差事里出了什么意外,师兄不得活剥了他

    说罢沈小飞抱拳“我就先走了,嫂嫂受了惊,好生歇一歇。”

    “”谢云苔一时回不过劲儿,听到父亲说“大人辛苦,坐下喝杯茶”

    “不了,还得连夜押人走。”沈小飞提步离开,谢云苔陡然回神,开口叫他“小飞”

    沈小飞回过头,看见她手脚并用地在往窗户里爬“我正好有封信,原想明天交给信差,你帮我捎过去”

    沈小飞“”

    你们夫妻写信写得好勤啊;

    你们成了婚的人好烦人啊。

    沈小飞想拒绝,阴沉着脸颔首“好。”

    谢云苔被谢长远扶回屋里,行到桌前拉开抽屉找出新写好的信交给他,眨一眨眼,又道“不许偷看。”

    “我才不看”沈小飞怒吼。

    谁要看你们腻腻歪歪

    “好好好。”谢云苔笑出声,“辛苦你了,等回了京让你师兄请你喝酒。”

    “嘁。”沈小飞将信一收,阴着张脸举步离开。

    四日后,大军压至京郊,安西王亲笔写就的文章被送入京中各府,激昂文字怒斥六皇子弑君弑父弑兄弑弟,更暗遣杀手欲诛其妻儿与丞相一家老小,种种罪行罄竹难书。又言父皇尸骨未寒,他身为长兄不愿父皇在天之灵不安,望六弟悬崖勒马,俯首认罪。

    然次日清晨,六皇子殷临晨昭告天下,决意登基。

    满朝都等着城外的动静,许多百姓更已收拾好金银细软,生怕开战。城外倒不急不慌,整整一日没有动静,到了傍晚忽而又有文章送出,乃是誊抄的旨意先帝密旨,立殷临曜为储。

    殷临晨的继位顿时更显名不正言不顺,次日的早朝上,满朝文武无不口诛笔伐,新君落荒而逃。

    同一日,丞相也忽而传出消息,道先帝英明,为防逆子登基,早下密旨将暗营交给了他。殷临晨若肯认罪滚下皇位,他可以考虑留他一命,若冥顽不灵,他明天就让暗营进宫割了殷临晨的项上人头。

    暗营的功夫谁不知道

    论气势,暗营固然敌不过城外的几十万大军;但要玩暗杀,暗营一旦出动,京中鲜有取不下来的人头。

    整整三日,殷临晨死扛着没有退让。

    殷临曜立于帐中望着不远处京城高墙的轮廓叹息“他在赌你和暗营纵有一身功夫也入不了宫。”

    清楚苏衔与暗营能绕过宫中守备悄无声息潜入紫宸殿的人少之又少,殷临晨多半是让宫中严加戒备了,在赌自己能赢。

    “没劲啊。”苏衔咂着声摇头,“我还想看他滚出宫来求饶好戏弄他一番呢,直接杀了真没意思。”

    殷临曜淡声“也可以留个活口。”

    苏衔不禁侧过首看他,看了会儿,笑了声“呵,你也能下狠心折磨人了”

    殷临曜听出他的嘲笑,没有接话。

    苏衔提步出帐,殷临曜忽又开口“二弟。”

    苏衔迟疑了一下,终是停住了脚。

    殷临曜颔首“此去当心。”

    苏衔嘴角轻扯“我若死了,小苔”

    殷临曜即道“我会护你妻儿一辈子安稳。”

    “你拉倒吧你。”苏衔转过头,一脸嫌弃,“我是想说,我若死了,小苔就要改嫁然后让我孩子管别人叫爹,我才不会死,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殷临曜“”他就多余说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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