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 段至诚会用这么决绝的方式请求萧迟的原谅。
    外书房瞬间乱成一团。
    王鉴赶紧打发人去叫府医, 又让小太监赶紧抬滑竿来。
    萧迟和段志信合力, 将段至诚抬到滑竿上。
    段至诚嘱咐完弟弟, 勉力侧过头“是舅舅对不起你, 你,你能不能原谅舅舅”
    两行泪落下。
    “别说话, 你会没事的”
    萧迟一手按住染红的巾帕, 一边跟着滑竿快步走着。
    也不敢抬远,就安置在外书房里间, 满面鲜血触目惊心,也不敢抬了, 连人带担架放上去。
    段至诚眼睑慢慢往下垂,要闭不闭。
    萧迟捏紧他的手,喉结上下滚动, 他道“你好起来,你没事了我就原谅你”
    “你听见了没”
    段至诚眼睑动了动,努力睁大眼看他,露出一丝笑“好, 好”
    他晕了过去。
    所有人大惊失色“舅舅, 舅舅”
    兵荒马乱。
    小太监拉着府医没命飞奔, 来了也不敢多喘,赶紧打开药箱把金针取了出来。
    金针刺穴,包扎止血,开方煎药, 一连串忙碌了小半夜,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段至诚伤不轻,但好在没触及要害,府医嘱咐只要好好养伤,能不留后患。
    萧迟将段至诚留下养伤。
    裴月明换过去时,去探望了一次。
    “那日惊险,可吓坏了咱家。”
    王鉴心有余悸拍拍胸口“府医说了,能不挪动最好,殿下就把段伯爷留在府里养伤,二爷每天下值都来探看,不过这会时辰未到,你过去看不见他。”
    “哦。”
    裴月明点点头表示明白,理了理衣领,出嘉乐堂往外书房行去。
    离得远远,便见外书房门人出人入,背着药箱的医僮和府医,或捧茶盘或捧药碗的小太监进出,见裴月明至,纷纷伏身见礼。
    “起罢。”
    裴月明问府医“伯爷伤势如何”
    府医忙一揖,禀“段伯爷伤势愈见好,长则旬余短则十日,必能痊愈。”
    “很好,赏。”
    裴月明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赏了府医,而后撩袍进门。
    段至诚仍在萧迟外书房的里间,没有挪动过。小太监打起门帘,她微微低头进去,一抬眼,见段至诚正撑着坐起身。
    她快走几步上前,将他按住“舅舅起来作甚”
    说话间打量两眼,她这还是第一次见。
    这段至诚五官生得和段贵妃很像,不是一模一样那种像,他方脸,贵妃鹅蛋脸,他英气,贵妃柔美,但两人眉梢眼角五官轮廓处处都有影子,血缘果然是很奇妙的东西。
    段至诚额头缠了一圈白麻绷带,刚换的,还簇新,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头还好,见萧迟露出笑意,也没说什么起身尊卑之类的见外话,只道“无大碍了,府医说起身坐坐无妨的。”
    “那就好。”
    裴月明按王鉴暗示的态度说着话,段至诚握着她的手,触感陌生挺不习惯的,但还好,人家握的是萧迟不是她。
    裴月明不知道萧迟在时具体怎么相处的,反正她看段至诚神色缓和态度亲近自然,就是久别重逢思念已久的亲人重聚。
    二人说了一阵话,段至诚忽想起一事“舅舅在书房里头,终究是不大方便,如今既好了,不如挪到配殿去”
    裴月明窥了王鉴一眼,王鉴微不可察摇了摇头,她心里有数,笑说“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新差事还没下来,如今我不过熟悉一下户部情况和旧事罢了,舅舅在,我有不明还能问问。”
    “舅舅且放心养伤就是。”
    段至诚有些为难,但更多是欣然,听裴月明说到最后,他赞同点头“舅舅早年也在户部待过,这朝中事务是一理通百理用,你有不明的问舅舅就是,舅舅正好也给你说说。”
    “好”
    裴月明应了“只这些事日后慢慢说不迟,如今舅舅先仔细养伤。”
    她动手,王鉴忙上前帮忙,两人扶着段至诚躺下,王鉴笑“殿下说的是,伤得静养,伯爷快快歇下。”
    这次探视便告一段落了。
    裴月明心里也有了数。
    出内室,在紫檀大书案后坐下,她侧头望了内室的湖蓝缠枝门帘一眼。
    萧迟和永城伯府终于成功汇合了。
    裴月明和萧迟再碰面,是在三日后。
    这时段至诚已回伯府去了。
    他已能下地走动,除了得注意伤口护理等待脱痂以外,一切生活已经可以如常。萧迟留他,他当然高兴,但作为从一品平章政事他公事缠身也不可能连续休假半月,这几天已是极限了。
    萧迟昨日亲自把人送回。
    然后翌日,裴月明才登车来宁王府,两人碰头交流一下信息。
    最大的信息,当然就是和永城伯府段氏的汇合了。
    “如今,我们已经和永城伯府交往如故了。”
    午后斜阳,蔷薇花和忍冬藤攀上斑竹搭成的凉架子上,密密交缠盛开大朵大朵的嫣粉瓣花,阳光从藤叶的缝隙中滤下,星星点点,夏末的午后干爽又畅然。
    萧迟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轻快“昨日我送大舅舅回了伯府,还探望的病卧的老太太。”
    裴月明有些忍不住,用手肘拐了拐他“你真不生气啦”
    一点都不生气了
    萧迟白了她一眼,把她的手肘推回去,戳什么戳劲儿还不小,戳人挺疼的,还是不是个姑娘家了
    不过他也没真介意,很高兴和裴月明分享了他的心情。
    “永城伯府就在城西,不远,距离府里也就半个时辰,骑马更快些。府里井然有序,古朴而大气”
    永城伯府是累世高门,早已沉淀到骨子里去了,朱门黑瓦中大气浑然天成,一砖一瓦威严自在其中,古朴不简,高雅不俗,家人来往井然,进出规矩有度。
    百年望族气度不彰自显。
    说完了段家的所见所闻,萧迟又说起段家老太君。
    “我和母妃的肖像老太太还留着,很多年了,是我周岁宴前父皇命人绘的,当时画了两张。”
    一张宫里留着,一张贵妃赐给老太君。
    就是出事前没多久画的,这幅画画完没多久,贵妃就出宫长居洛山了。
    十七年了,画纸泛黄笔墨陈旧,能看出有常常被人打开观看并摩挲的痕迹,裱轴和一些地方都起毛了,但保存得依然非常好,不难看出拥有者的小心珍视。
    萧迟举目远眺,湖面波光粼粼,他神色几分回忆“当初段家也不是不想,而是因为大舅舅他”
    他说“算了,大舅舅也有他的难处,他也起了誓。”
    段至诚伤后初醒,就对他起了誓,段家日后和宁王府一体同心,祸福与共,绝不会二言离弃。
    萧迟决定原谅他了。
    他想起了昨日被段老太太搂在怀里痛哭时的情景,其实他很少类似经验,除了旧年太后祖母还在时,就没了。明明是个陌生老妇,他却抑制不住心潮涌动。
    “老太太很慈祥,府医说她是心病,已大好了,但她说怕给我过了病气,坚持让我过几日再来。”
    “拗不过她,我只好答应啦。”
    午后斜阳,裴月明靠坐在藤编的摇椅上,摇椅咯吱轻晃,她在一边安静听他说着。
    萧迟摇头叹了口气,一幅拿对方没办法的无奈模样,但他唇角是上翘的,一双眸子亮晶晶。
    能看得出来,他很快乐,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
    在这个夏末午后的小小藤花架下,仿佛要溢出来似的。
    这是萧迟啊,是那个旁人坑他一下他想方设法都要坑回来,眦睚必报的萧迟。
    之前她硬着头皮劝他段家或许有苦衷,让他好歹见见听听是,心里其实是很七上八下的。
    她明白得很,段家就是观望,就是评估,就是要确定萧迟并非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以后,才肯靠拢过来。
    不存在第二种可能。
    他心思敏锐,又执着较真得很,她当时真很担心段家这个疙瘩消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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