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余小萌亦是一脸无奈,显见得也不怎么喜欢她管自己叫“姨母”,这才悄悄吐了吐舌头,不情不愿地扯着余小萌袖子,嘟囔道“余姐姐”

    余小萌不禁莞尔,知她小孩心性,玩性甚重,抬手拍拍她的头,便携她到一旁说话去了。

    剩下苏星河和丁二两人大眼瞪小眼,十分无趣。

    苏星河近来在修养那“浩然之气”,自觉颇有了些心得。

    当下正在想丁二虽是不懂事,自己却应当大人有大量,拿出大师兄的样子来,和蔼且亲切地同他打上一个招呼,那人纵然再愚顽,也当知接下来该如何做了罢

    正打算依样画葫芦时,却见丁二突地朝自己看来,方怔得一怔,暗想许久不见,难道此人竟学会了寒暄,一个念头还未转完,丁二已然看向了别处,就如同不曾看见自己一般。

    苏星河大怒,心想若是换了当年,绑着一只手也打得过你的时候,定然要捉来好生暴捶一顿,见丁二目光又复冷冷扫了过来,想起他生平最得意那段时日也不过是丁二刚入门前两年,突地又泄了气。

    却到底不肯在丁二前丢了面子,只努力昂首挺胸,做出个举重若轻渊渟岳峙的样子来,誓要在气势上压过对方。

    丁二眼角余光一扫,便知苏星河打的是什么主意,他自然不屑同苏星河一般见识,只是不知不觉间,到底也是微微挪动脚步,站得更有风姿了些。

    那两人在这里比拼站姿,余小萌同李青萝武功皆不太高,久别重逢又很是欢欣,竟是浑然不觉身侧的暗潮涌动。

    李青萝叽叽呱呱,连说带比划的,不消多时,便已经将分别这些时日来发生的事说了个清楚。

    原来逍遥派门中事务清闲,李青萝生性好动,不耐烦在山中静修,苏星河便常常陪她出外游玩。

    月前偶遇奉命前去大理镇南王府给朱丹臣送药的符敏仪,得知丁二同余小萌已自昆仑雪山下来,将往大理而去。

    恰好李青萝前些时间机缘巧合得了一支千年老参,心想依照那两人不走空的作派,既然自雪山下来,手中定然有了雪莲,两物相合,倒是正可以炼一味“雪参丸”。这丹方是苏星河自门中藏书中寻到的,别无他用,唯最能延年益寿。

    她当年不懂事时曾以阴损之术伤了朱丹臣的寿命,亦知道这些年来余小萌一直在四处寻法子,心想正好送这支老参过来,也好找个由头同余小萌聚上一段时间。

    李青萝的父母俱非常人,于亲情一道上,实在是极为欠缺。

    她生平最为依恋之人,第一便是苏星河,第二便是余小萌了。

    苏星河现下是日日伴在她身边,余小萌却被丁二一拐便是数千里,许久不曾见面,甚是想念,这下听说他们两人要来大理,自然是也往这边来了。

    彼时他们所在之地离大理更近,因此上反倒是先到了此地。

    李青萝甚是怀念幼时居所,苏星河便陪她在剑湖旁的“琅嬛福地”先住了下来,也不过数日,便自灵鹫宫处得知丁二他们也到了无量山不远处。

    李青萝往日里曾听余小萌提过同无量剑派有些渊源,猜想他们多半会来此处,便扯着苏星河来此赏月。

    余小萌却是自灵鹫宫的飞鸽传书中知道李青萝在琅嬛福地相候的,原本也打算看过“无量玉壁”便前去“琅嬛福地”寻她,谁知时机凑巧,四人竟是在这“无量玉壁”前相遇。

    说到此处,两人相视而笑,心中俱觉得果然世事奇妙,果然大有机缘。

    说到“机缘”两字,余小萌忽地心中一动,低低同李青萝说了两句,李青萝只觉得有趣,频频点头。

    此时月明风清,美人在侧,笑颜如花。

    丁二同苏星河三分心思在暗暗较劲上,倒有七分投注在了正言笑殷殷的那两人身上。

    人的容貌神情是最为神奇的,余小萌同李青萝若是分开,不熟悉的人见了定然会当做是同一人。

    这时两人站在一处,眉梢眼角神情迥异,乃至言行举止亦是截然不同,再看起来,便觉得处处不同。

    丁二同苏星河两人情各有所钟,更是无论如何也决计不会认错。只是怎么看下来,都觉得到底还是自家那人更胜一筹。

    正在欣慰之时,却看那两人似乎在商量什么,眼光还时不时飘向自己这边。

    苏星河顿时大觉不妙,丁二还兀自在懵懂中,却见那两人手牵着手,笑盈盈地走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一事。

    苏星河同丁二两人当下又齐齐黑了脸。

    原来瞧着那玉壁月明,余小萌忽然想到,昔日无量剑派所见的人影舞动,惊为仙迹,其实不过是无崖子同李秋水相得那几年,在剑湖畔另一块较小的玉壁前舞剑的身影,被投射到了妙高峰顶这块上。

    待无崖子和李秋水相继离去,这“仙迹”便成了绝响,再也瞧不见了,实在是可惜

    闻弦歌而知雅意,话说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苏星河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苦着脸道“莫不是当真要我同,同丁二也下去那剑湖畔,也舞上一回。”

    这话他单是说出来已觉得很是晦气,哪知余小萌同李青萝竟是一齐大点其头,李青萝还笑得弯了一双眼睛,软软道“大师兄最好了”

    李青萝此招一出,饶是苏星河功力胜她十倍,也只得败退,咬牙应道“好”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番赴汤蹈火慷慨就难的豪情。

    见苏星河应了,余小萌便转头去看丁二,丁二倒是面色如常,并无半点为难之意,点了点头,道“好”也不再多话,忽地欺身上前,探手抓住苏星河手腕,道“走罢”

    苏星河猝不及防被他拿住手腕,一甩之下竟未甩掉,怒道“作甚么”

    丁二连眼风也欠奉,淡淡道“你功力不济,我带你下去。”

    须知世间男子,最恨被人说“不济”,无论是功力不济,还是旁的什么要紧部位不济,被人这般说出来,尤其还当着心上人的面,简直是奇耻大辱,苏星河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无奈他同丁二比起来,在功力上确实不济,因此上连分辩都没来得及分辩一声,便已被丁二拽着,纵身朝那山崖跃了下去。

    远远只见两点白影如弹丸般在崖间跳掷,不过几瞬,便已没入林间,再瞧不见踪影。

    李青萝虽然知道门中轻功绝世,却到底不曾见过如此作派,不禁有些不安,怯怯地靠向余小萌,叫道“余姐姐。”

    余小萌这些年同丁二四处游历,倒是见得惯了,当下轻抚着李青萝的秀发,温言安慰道“不怕啊,很快就到底了,他们会在剑湖那边先跟我们打个招呼的。唔上次我们在昆仑绝顶,那山才叫高,还飘着雪,他也是那么一跳”

    余小萌的昆仑游记刚说了个开头,李青萝便指着无量玉壁惊喜地叫了起来。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果然见两条淡淡的人影映在上面,均是手执长剑,不过须臾便交起手来。

    两人也再不顾得谈论旁事,各各凝神细看了起来。

    只见两人身影灵动,乍触还分,倒是潇洒无匹,虽是比剑,倒似是两只白鹤翩然而飞,那长剑也不知是自何而来的,上面皆有着七彩光影,一招既出,倒似是漫天映着彩霞,煞是好看。

    李青萝同余小萌在上面瞧得有趣又好看,下面苏星河却是左支右绌,招架得苦不堪言。

    丁二倒并非有意打压苏星河,只是二人此时功力相差甚远,他不过随心发招,于苏星河而言却只觉得对方一招连这一招,如不尽长江滚滚而来,被压得极为难受。

    他们在此动手,并不知在峰顶所见人影其实颇为模糊。

    苏星河只当自己这般狼狈情形都被李青萝看在了眼里,自然是要寻个法子挽回,却也知道丁二这人油盐不进,很是讨厌,除非寻个他在意的事情做由头

    心中瞬间便转过了十七八个念头,也亏他手上出招丝毫不慢,“刷刷刷”连着三招将丁二略逼开了些,方轻咳了一声,道“阿萝方才道今夜要同余,你家夫人睡在一处。”

    丁二果然黑了脸,道“休想”手上动作却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苏星河早料到他会如此说,幽幽道“若是丁夫人亦同意呢”他刻意强调了“丁夫人”的称呼,听在丁二耳里,脸色又黑了三分。

    苏星河赶忙道“若你我联手,她们自然无话可说”

    丁二略一沉思,便问道“如何做”

    苏星河大喜过望,道“此事稍后细说,只是目前有一事,还望成全。”

    见丁二微微颔首,这才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其实苏星河所说之事极为简单,他亦知道依丁二的性子,作假是决计不能的,因此所求不过是让丁二先稍稍离开,容他一人在那玉壁前舞上一套剑招,也好教李青萝更为钦佩,待会儿也更方便将她带开,免得总是同余小萌粘在一处。

    丁二想了一想,便应了下来,当下还剑入鞘,走到那玉壁映不到的湖畔,抱剑而立。

    苏星河大喜过望,不忘抬手整了整衣冠,此时无人再抢他风头,他便专心一致将自创的最潇洒最美妙的一套剑法一招一式地使了出来。

    那剑招既然如此潇洒,自然于克敌制胜上便大有欠缺了。丁二只瞧了两眼,便看出了不过是花架子,当下不欲再看,目光便朝那崖上看去。

    恰巧苏星河正使到一招“望舒御风”也正指向那方,他心随意动,目光自然也瞧了过去。

    明知离那山巅极远,决计听不见声响,但两人却俱都似乎听见有女子笑语声自云雾之中隐隐传来,笑得极是开怀不自觉地嘴角亦微微扬起。

    空山流云,秋月清响。

    一路行来,种种悲欢离合,诸般苦辛磨难,终究为得也不过是这一刻的花前月下,心意相通。

    长伴一生,逍遥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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