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译民俩夫妻商量了半夜,从自家那丢了的一万块钱说起,再到她卖房子,替他治病的种种事情,全说了个一干二净。

    “我怀疑我那钱就是张虎偷的,要不然,他能住得起现在的四合院”陈月牙说。

    贺译民倒不觉得“张虎跟我一起从部队上下来的,那人胆小,不可能偷钱,咱的钱被偷了,这事儿我慢慢查,那里面还有我妈的6000块呢,你放心,我好歹原来当过兵,一定替咱们把钱找回来。”

    看来,自家那一万块暂时还找不回来,城里头,除了空气啥都要钱。

    陈月牙的意思是哪怕扫厕所,一月有五十块钱是固定的,就去上班算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虽然工厂发的工资少,好歹一月还有点粮油肉票补贴,真要不干,这年月,大批的知青呼啦啦的返了城,城里僧多粥少,每一个工厂门前,只要说有个招工信息,人头都攒的跟苍蝇似的。

    但贺译民可不这么想。

    你想,他原本可是分厂的厂长,就因为一回病,回厂得扫厕所,他怎么可能愿意干

    “要不行就去问你爸,哪怕他跟咱妈早就离婚了,但你总归是他亲儿子。”陈月牙又说。

    贺译民的父亲贺晃也是清水县钢厂的老领导,不过,早在五几年平反运动的时候,就跟农村的妻子李红梅离婚了,然后在城里另外找了一个读过大学的女干部结婚了。

    用他的话说,就连他的三个儿子也都是包办婚姻的产物,他和妻子之间没有任感情。所以,贺译民三兄弟在离婚的时候,是判给母亲李红梅的。

    他大哥贺德民和三弟贺亲民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还在村子里,偶尔会去看一趟贺晃,但贺译民哪怕身在钢厂,也从来没去看过他那个亲爹。

    “睡吧,我明天去总厂问问领导们,看我的工作怎么办。”他柔声安慰妻子说。

    男人么,天大的事不都该自己顶着

    陈月牙叹了口气,把头靠到丈夫的怀里了。

    睡了半年的丈夫突然醒来了,就跟做了一场梦一样,不过,这场梦已经够叫她开心的了。

    超生和贺帅挤在一块儿,虽然超生还醒着,但贺帅已经在说梦话了“垃圾堆里刨出来两毛钱我有两毛钱啦,我现在是城里最富有的爷们”

    “糖,大白兔,水果硬糖,都给我家小超生买买买”

    这孩子,在梦里他还是个王者呀他。

    爸爸妈妈睡了一会儿,凑的愈发近了,也愈发的亲密了,而且妈妈的呼吸愈来愈急促了。

    超生竖着耳朵,还想听的更多,就听见爸爸好像哭了一样,转过来,反而是妈妈在安慰他“说不定再缓缓就行了呢,你别太担心了”

    “我再试一次”爸爸的嗓音格外的粗。

    超生竖起两只耳朵听着,过了很久,就听爸爸又叹了口气“还是不行”

    是因为什么事不行呢,爸爸又是哪儿不行

    超生伸出自己的小手掌,抚过那一颗刚刚生嫩芽的小须须,咬了咬牙,决定等这颗小须须长大之后,还是继续喂给爸爸吃。

    她要让爸爸行

    第二天一大清早,隔壁就是一阵欢天喜地的声音“哎哟,把这大猪头炖起来,今天给孩子们吃猪头肉。”

    显然,隔壁的张虎家这是准备开锅吃那个前阵子买回家的大猪头了。

    陈月牙回头,就见小超生正在悄悄的,把自己二道面的卷饼里的鸡蛋给爸爸的饼子里塞,小手掐完鸡蛋,还得仔仔细细的唆舔干净上面的鸡蛋渣子。

    今天她就煎了一个鸡蛋。

    陈月牙不由的心头浮起一阵难过,隔壁在吃肉,她却连颗多余的鸡蛋都给孩子们拿不出来。

    “放心吧,隔壁今天吃猪头,咱吃五花肉”贺译民刷干净了自己的胶鞋,穿在脚上跺了跺脚说。

    “你连工作都没有,现在买肉全凭钱和票,哪来的钱吃五花肉”陈月牙说。

    贺帅刚刚刷好了牙,抓起一块二道面饼子,也说“我不稀罕吃五花肉,我觉得猪尾巴啃起来最好吃”

    国营商店和菜市场里最便宜的就是猪尾巴了,外婆送不来肉的时候,贺帅和超生要解馋,都是妈妈赶在收市的时候去买猪尾巴,三毛钱一根,放着,慢慢炖给孩子们吃。

    贺译民昨天晚上努力了半夜都没当成男人,今天早晨起来心情大概也有点不太美妙,本来想安慰妻子一句的,结果妻子直接来了一句“出门不论干啥,别累着自己,你现在腰可不好”

    腰不好

    贺译民的心情愈发的不美妙了。

    当然,这种不美妙也是建立在夫妻恩爱,儿女健康的前提下的,整体他的心里还是爽的。

    今天他得去解决一下自己的工作问题,才醒来,他又疼闺女,就准备带着闺女一起去。

    结果妻子追在后面,又来一句补刀“让超生自己走路,你腰不好,千万别抱她。”

    这还是嫌他腰不行

    钢厂是贺译民干过十年的老企业,而燕支胡同里住的,大多数也是钢厂家口大的职工们,步行不过十分钟,他就到钢厂门口了。

    也不找别人,他进门,直接找厂里的宋书记。

    宋书记宋清明,现在是整个钢厂的一把手。

    不过,原来贺译民在职的时候跟他的关系并不算太好。

    一则,俩人在钢厂的发展理念上意见不同,二则,宋清明的妹妹宋喻明,正是他父亲贺晃的后妻,而贺译民在跟陈月牙结婚前,曾跟宋清明的女儿宋思思,有过三个月的婚姻。

    后来宋思思远走北京,贺译民则娶了陈月牙。但是,宋清明和贺晃从那时候起,就对贺译民有很大的成见了。

    贺译民估计,自己才躺下几个月,厂里就把他的档案整个给清了,跟他和宋清明之间这几重子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是人分不开的。

    今天贺译民并没有见到宋清明,据他办公室的人说,他下去调研去了。

    其实贺译民猜得出来,他的思路和理念都很激进,在工厂的经营上,思路一直都是要发展,要让工人们富起来。

    但是宋清明不这么想,他们老一辈的人,觉得工资够花就完了,钢厂的生产线也就那样,能完成中央给的任务就行了,至于发展,算了吧,先出头的鸟儿先死,还是先看看国内别的工厂怎么干再说。

    毕竟几十万人的饭碗呢,要改革好了还好,要改砸,几十万人的饭碗全砸了,那领导们可就是人民的罪人,历史的罪人。

    所以77年了,物价在涨,社会在变,但钢厂的工资就没变过。

    宋清明是想躲他才出去的。

    找不到宋清明,退而求其次,贺译民只能去找厂长胡进步。

    说起胡进步,这人其实是个老好人,占着位置等退休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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