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你,以为你会头也不回地经过我,而你却从兜里掏出一块钱递给我,拿去买点吃的。你说,我定定地凝视着你,确定你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丝同情,却随意地把可以租一个月小房子的钱给了我。我能看出你不缺少金钱,但有钱人往往不因富裕而对乞丐慷慨,我固然衣着完整,这般行径在你眼中怕与乞儿无二,可你施舍我时仿佛不是施舍,是自然无比地给我的,我应该心安理得地收下,所以我收下。你冲我点点头,吃点东西,然后去治治伤。一切都会过去。你这么对我说,没再看我的反应,继续向前走去。”

    我停下阅读想了想,在他的提醒下我模模糊糊有了记忆,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当时那段时间,良子很想吃柿子,它的时节早就过去,在和同事的闲聊中我得知有一个品种的柿子可以保存到元宵节,于是设法买到了一些。我给了那孩子一块钱,因为就世俗来看他应该是个被同情的对象,幼小、悲惨、无谋生能力,我不太认为做了多大的事,给了他钱就没放在心上,没有料到那就是秀一。

    我接着读下去,“我从背后看你走路的样子,不知怎的突然跑到街对头卖玉佩的小贩那,用你给我的一块钱买下你碰过的那块玉他确实要价高,把它戴在脖子上,贴身放在衣服里。我接过找零,加快脚步鬼鬼祟祟地跟在你身后,自己也不明白到底缘何跟了你一路,我跟着你走了好几条街,不敢走近怕你察觉,远远缀着看你终于走到一栋小楼,敲敲门环,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美丽和气的女人开门迎你进去,她想接过你手里的篮子,你没让,她埋怨你瞎折腾,嘴角却噙着欢喜的微笑,眼波中满是无以言表的爱意。

    我看到你们双双进门后离开,在街角一家铺子里点了一碗小馄饨,美美地吃了一顿。

    从那以后我就有了新的去处,每当我在那个家里待不下去,或者做完杂务后的闲暇,我就会去你家门口对过的一棵大树后坐着,我那时身形小,树干粗壮,我常在它背后,不留心的话你们看我不着,我坐在那儿,时不时地望上几眼,有时是那个女人出来,有时是你,只要你出门来我就悄悄地跟在你身后,从来不敢跟太紧,奇怪吧,在跟踪堪称陌生人的你时,我却觉得如此安心和安全。我深知你不会伤害我,也不会同情我,你从我这里什么也不要,渐渐地我了解你,便不由自主地憧憬起你身上的一切特质,你古怪而特别的性格,你的家庭,你光辉灿烂的生活,你游离而稳定的态度。

    我随着你去学校,去邮局,去书店买书,在那儿一待就是数小时,时间充裕的话,我就在外面等着,找个能席地而坐的地方,嚼着甜草根,或者用石子百无聊赖地在地上乱画,但我往往等不了那么久就得回家。等待的时间是漫长枯燥的,但是等到你出来时我的心又忽的雀跃,这种兴奋足以使之前的等待都值得。就是这么踩着你的足迹,我一步步弄清楚你的生活,起先我以为你单是大学的教师,但你也会去报社、出版社,不见你买东西,后来我打听到你同样是挺有名的作家,这没有让我太过诧异,你的气质早就表明你并非从事一般劳动的人。

    你衣着简洁得体,算不得衣冠楚楚、打扮入时,却很合身,你偏爱的深色衣衫把你衬得沉静儒雅;你鲜少在公共场合高谈阔论,耻于过度表现自己;你和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为你的体贴、谦逊和好风度;而透过所有人都能看到的表象,在深处我看到你的内核如此自由、自我,你友善地对待这个世界,至于它怎么回报你,你毫不在乎,他人对你的态度和行为不会困扰你,刁难无法令你却步,你总能找到自己的那条路,在不被同化的前提下稳定向前,不像我,尽力地柔顺服从、举止怯懦,依旧叫自己遍体鳞伤。

    这种潇洒自如的作态叫我深深喜欢,渐而演化为推崇备至,在我而言你简直无一处不好,好到我自己都无法分辨我是狂烈渴望着的是接近你还是成为你。而你对我浅薄而热烈的崇拜一无所知,看不出在你身后的阴影里有一个阴郁的孩子蹒跚地学步,既盼着你回头看,又害怕你回头看。

    慢慢地,我不再满足于单纯的等待,你其实不太热衷出门,干耗一天有时也不一定能有结果。你们厨房的窗户面对道路,我决心拉近距离,矮身守在窗下,偶尔也能听见你们断断续续的交谈。但还是不够,我还是没法更近地接近你,有一回我想着想着,差点要翻墙进你们家的院子,尔后我意识到那只会让我摔断自己的脖子,因为围墙是有那么高。

    在你不出门的时候,如果那个女人出来,我也会试着跟踪她,弄懂她不比摸清你更难。我知道了她姓谈,少见的姓氏,她也在教书,和你不在一个学校。从生活的细枝末节完全能够看出她爱你,她买的所有物品全都在迎合你的喜好,会在买之前思索你会不会不喜欢,哪怕是她自己用的捈脸的润肤膏。你们的感情令人称羡,我却能找出一点不对,非要说是什么,当时我搞不懂,后来才能辨认出来,你们之间的感情对她不仅仅是爱情,还是用性命去依赖的瘾。

    我频繁游荡在外的行为难免被父母觉察,母亲斥骂我是蛀虫,填饱了肚子就不归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但当我心中有了盼望,她刺耳的言论就像毛毛雨,再也无法给我造成一点儿伤害。我以为。

    那天擦黑时我才从外头匆匆跑回来,在田鼠洞里左突右撞往自己的房间去,路上不小心撞到一个男人,对不起。我退后几步,他没有吭声,只是眼睛不眨地盯着我,我认出来他是给我父母的烟霞馆供货的主要人物,低头垂手站到一旁给他让路,他古怪地笑起来,没有关系。说完就走了。我松了一口气,以为终于过了这个坎儿,两三天以后,我发觉那只是错觉,漩涡越卷越大,它要溺死我,它的意志无从改变。

    父母的意志无从改变。

    你去陪他喝茶。母亲用一种无可置疑的语气命令,我已经安排好了房间。今晚就去,明天早上再回来。

    我转过头看父亲,您也是这么想的么

    他没敢看我的眼睛,轻声说,去吧。就是喝喝茶。

    我没有办法,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力,我的反对不顶事,最多让自己手脚被捆住送过去。所以我答应了,我说,好,我会去的。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装衣服的旧木箱,拿出压在最底层的一件衣服,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纸包。晚上我给他们做了最后一餐再去赴约,我提了一壶新泡的茶。

    刚打开门,那个男人没有喝茶的心情直直地扑到我身上抱住我,我用力推开他,假笑着请他先喝一杯凉茶,他不耐地答应着,把我倒的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十分钟后,我返回父母的房间,他们倒在餐桌上睡得昏昏沉沉,菜未吃完,我取出两瓶酒,在地上倒掉一瓶半,把剩下的半瓶酒和空瓶放在桌上,两个人面前一人放一只酒盏。布置好一切后,我在屋子里四处翻找他们藏起来的财物,找到一些,但并不多,我停了下来,不愿意拿太多,就算知道他们的钱绝不止这些。

    然后我在他们和那个男人的房间各放了一把火,跑到走廊上压低嗓子粗声粗气地大喊着火啦,自己飞快地溜走了。

    本来假设没有契机,我可能永远不会做出这等事,你可能很难想象,做下罪行时我心中是何等的放松和愉快,没有丝毫恐惧或怜悯,只觉得灵魂空落落地飘在空中,心中有种难以描述的空虚,这种空虚是好的空虚,它代表胆大包天的奴隶终究永远摆脱了主人,我获得一辈子渴求的自由。不管是流落街头还是别的,没人再能真正地伤害我。我几乎是立即跑到你们的窗下,这天我格外幸运,正赶上你们用餐,我听着你们有一搭没一搭的会话,想象着屋内松弛、惬意的空气,简直以为下一刻我就坐在你们之间,和你们一起吃饭、说话,我的前路一片光明,我有你们伴我同行,沐浴着爱和希望。我孤零零地坐在窗外越想越激动,这份幻想极大地催促我一定要走进你们生活,使你们知道我。

    而幻想很快破灭,过了三四天一个远房亲戚从外地赶来,我才知道我的母亲有个多年没有联系过的远方表哥。

    他给我的父母收敛尸骨,几天后带着我离开了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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